月亮天梯(63)
每一次开船出海,架设机器,摄影师下水,教练和救生员陪同都是成本。而且与他合作要多余考虑紫外线强度,还要容忍他频繁上船补防晒,他不想再给大家添更多麻烦,午休过后再次开拍。
直至自然光线不足,一天的拍摄才终于告一段落。
令人欣慰的是,他超进度完成了最高难度的自由潜部分,整个团队都松一口气。
累计超过八小时的水下拍摄,即使有健身的底子在也扛不住,月时宁上岸后眼睛涩到不停流泪,吃晚餐时整条手臂的肌肉都在颤。戴欢欢看不下去,抢了盘子替他将牛排和蔬菜统统分切成容易入口大小,还扔了根吸管到他水杯里,像在照顾一个生活尚不能自理的小孩。
可惜他不能真的任性做个小孩。
其实他不喜欢这个主厨牛排的做法,也不喜欢把粘稠的酱料拌在土豆泥里。海水泡太久,肠胃冰凉,这时候他更想吃一盘清淡的素菜小炒,甜糯的蒸南瓜,或者在暖身暖胃的蒸蛋羹里丢几颗切段的虾和香菇。可戴欢欢今天跟着他在船上飘了一整天,也一样晒得头昏脑涨,还要随时替他打伞,喂吃喂水补防晒拍花絮,他不好意思再提要求。
戴欢欢收走他泪湿的纸巾,看着他泡皱的双手感叹一句:“这钱可太不好赚了……”
还是好赚的吧。Jane的代言费虽然比不了一二线明星,可依旧能抵他忙前忙后一整年。
这么一想,他回到房间甚至还硬撑着撕开一片舒缓面膜贴上脸。
见他困得眼皮打架,女孩好心道:“你安心去床上睡吧,我看着时间,十五分钟之后面膜我帮你揭掉。”
月时宁逞不了强,旋即闭眼倒在床上。
濒临入梦,他隐约听到戴欢欢在门外用撒娇的声音跟什么人说话,赞叹西澳太美的同时顺带抱怨工作的艰辛。
人在疲累和压抑的时候都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突破口,这是最好的舒压方式。认识简翛之后,他也试过,且屡试不爽,不论遇到什么,只要抱怨几句再得到几句安慰,他就能原地复活。
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体力过度透支导致他睡不沉,奇怪的梦境纷至沓来,以至于被敲门声惊醒时仿佛没睡着过,浑身依旧散架一般酸痛。
他挣扎着去开门,不想竟迎上一张熟悉的脸,月时宁愣住。
简翛端了一口铸铁锅冲他笑笑:“饿了吧?这边的东西是不是吃不惯?”
面对久违的笑脸,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没脸觉得委屈,故作镇静问:“你怎么来了?”
“你想我,我就来了。”
“……也没有。”月时宁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生怕被看穿。
“是么。”简翛叹了口气,难掩失望。
待他再抬头,人就不见了,只剩门外漆黑一片,像深渊怪兽的巨口,蓄势去吞噬一切。
惊悸中,月时宁第三次睁开眼,发觉天边已然泛白,空荡荡的房间,他独自迎来崭新的日出。
天亮后,他乘水上飞机俯瞰整片蓝到让人心醉的海域,穿着工作服跟着小船飘在珍珠农场中,在一片蔚蓝中替母贝们清洗掉外壳上形形色色的寄生物。他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撬开一只白蝶贝,划开还在蠕动的贝肉,挤出一颗长成的珠,可惜不是价值最高的正圆,而是一颗小小的水滴形,像经年累月在伤口的疼痛中形成的眼泪。
“这个,我可以带走吗?”他问。
“当然,不过我们有更好的。”
“不,就这个就可以。谢谢。”月时宁将这滴泪贴身收进口袋。
傍晚时分,他们从珍珠加工厂返程时,天空不知何时卷云横布,在布鲁姆居住超过十年的农场管理员对导演预言,今天的落日绝不可错过。
导演深信,加速驱车,没多久便回到他们居住的那篇海滩。
月时宁应要求回房间换泳衣,戴珠宝。等他们再度回到海滩时,黄昏便如期降临了。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天空居然已经变了样,落日的颜色柔和到他无需带墨镜就可以眺望,红黄蓝橙乱中有序,像浓烈的颜料肆意晕染涂抹在天空之上,卷云像一片片优雅飘飞的羽,尾端的絮状透出暖色光亮。
“太离谱了……”戴欢欢悄声道,“你告诉我这是莫奈在天堂现画的我都信。”
导演与摄影师同时冲他大喊:“快!下水!下水!”
绝景可遇不可求,月时宁立即穿过沙滩,淌进晒过一整日的海水。
脚背,脚踝,光的余温沿皮肤一寸一寸爬上,他背对沙滩,目光所及没有旁人,整片海连同天空都变成他的私人领域。
他私心希望不要有人靠近他时,豁然意识到即使再慷慨的人也会有些占有欲在,希望有什么东西不用分给旁人。
所以爱情才应运而生吗?
身后传来导演的声音:“尽可能自然地展示一下珠宝!性感一点!但是不要太卖弄!”
又要性感,又要自然。身边还没有任何物品可以依托。低头在水中看到自己倒影的一瞬,他灵感乍现,反手在脑后梳理长发,缓缓拉高,用手指做发圈束出一条马尾,露出的颈间层叠盘绕着的珠串。
每粒珠子光滑的表皮上都反射着一颗即将落入海中的太阳。
再日常不过的动作,只是这次,没人忍不住贴上来亲吻他的后颈。
越是不愿想起,反而处处想起,是他太看轻爱情这回事了吧。
月时宁笑了笑,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浸泡在齐腰高的蔚蓝中大大方方地想他。
他很能理解为什么简翛当初不情愿回国。西澳很宁静,许多小镇尚未被过度开发,有一种近乎原始的美,这里的海更适合冲浪,天空也更适合飞翔。
“草!”跟拍摄影师忽然不合时宜地骂出一句粗口,还发出一阵嘶嘶抽气的声音。
月时宁诧异地回过头,却发现他东倒西歪站不稳,慌忙靠过去扶他,不想对方惊叫几声,龇牙咧嘴冲他吼:“别过来!快上岸!快!啊!卧c……”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颗浮在水面的透明气泡随波飘到他身前,阳光下呈变幻的蓝紫色,形状似鱼鳔。
看清它的瞬间,月时宁倒抽一口凉气。
来澳第一天,当地救生员便给他们普及过海边基础安全课,除了离岸流,水母便是浅海最大的杀手。
僧帽水母不过巴掌大,可藏在水下的触须却长逾二十米。肉眼在海上看到它通常为时已晚,你早已进入他的攻击范围。
左腿瞬间传来触电般的刺痛,他险些倒在水中,却硬是咬着牙拖着几乎不能行走的摄影师一同往岸边大步淌去。
上岸时,他左腿上甚至还缠着一根细长的蓝色触须。
作者有话说:
受伤了!怎么办!
第51章 清醒梦
左腿剧痛,月时宁撑不住跌坐在沙滩上,导演吓坏了,下意识伸手要拽他腿上的触须,救生员见状一巴掌拍开了那只的手,大声吼道:“NO!Don't touch!Vinegar!”
多数人已经吓懵了,半天没反应,月时宁见状,咬牙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字:“醋……”
戴欢欢率先冷静下来,百米冲刺奔向酒店,片刻就从后厨抱回几瓶未开封的白醋。
救生员戴上手套撕下触须,又立刻抓起粗粝的沙子在伤口上反复揉搓,第一时间清除带毒的刺细胞。
蜇入毒素的细长伤口很快便红肿起来,几个交错的红圈浮在月时宁缺乏色素的皮肤上更显触目惊心,像一道道入肉的勒痕。
摄影师捂着腿间痛到打滚,眼泪哗哗落个不停,惨叫连连还不忘叮嘱同事:“相机镜头!啊嘶……帮我……镜头收好……啊!我草我草疼死我了……”
“放心吧都替你收好了。都蜇哪里了?”导演擦了把汗,蹲在他身边。
月时宁歪头看了一眼他捂住的部位,心有余悸。
戴欢欢的眼泪擒在眼圈里,替他用大量白醋冲洗伤口:“头晕不晕,想不想吐?都哪里疼?不舒服你别忍着不说啊,僧帽水母的毒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