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天梯(12)

　　简翛单脚撑地，推起头盔的半透明风镜露出上半张脸等他靠近，声音闷在头盔里：“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没头没尾的，月时宁怔怔看着他，不确定他究竟想问什么。
　　“如果没有的话，跟我一起去吧。”
　　“……啊？”
　　始料未及的邀请，他们并不熟悉彼此，今天也只是碰巧遇到罢了，这让平时规规矩矩按既定行程做事的月时宁很不习惯。
　　简翛点头：“带你去骑车兜风，然后听着瀑布的声音吃东西，虽说只是咖喱速食面，但肯定比橡皮好吃很多。想去吗？”
　　月时宁一愣，他当然想，做梦都想。
　　长这么大，除了摆拍平面广告，他连脚踏车都没骑过，书里看过的那种破开风的自由，极限速度带来的爽感，游走在危险边缘的紧张刺激，通通只存在于想象中。简翛要去的山谷里有瀑布，春季草长莺飞，水声风声虫鸣鸟叫和花草的气息会跟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被吞下肚子。
　　骑摩托去野炊，这份诱惑实在强烈。
　　可……明后天是高强度的拍摄，而且，今天的太阳实在好大。
　　他微微压低了帽檐，再次将外套的袖口拉长，遮住露出的半个手背，等心中的冲动平息下去，才万分艰难地开口拒绝：“还是算……”
　　“我们可以晚点出发。三点过后就不怎么晒了，骑摩托车穿的是长袖长裤，还要戴手套，全盔的挡风镜也有整片带偏光的。”简翛毅然打断他，“你如果怕不安全，我可以骑慢一点。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就能到，逛一逛拍拍照吃吃东西送你回来，最晚也不会超过八点。”
　　好像读心术，简翛每一句话都戳中他。
　　月时宁沉默了好久，脑中代表理智的小人用尽力气按着那扇写着“致命诱惑”的门，最终他问了一句：“可你不是想去晒太阳么……”
　　他不喜欢被迁就，平日里已经给很多人添了很多麻烦了。
　　“夕阳不也是太阳么。”简翛不错眼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看穿他的口是心非，“我看过视频，山谷里的落日很美。”
　　理智的小人一瞬间被门板弹飞，无影无踪。月时宁当即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激动：“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听上去甚至还有点不情不愿，这是他很糟糕的习惯，但根深蒂固，很难改，只能生硬地补救一下：“可是现在还早，去我家待一会儿吗？就在后面，给你打咖啡。”说完才想起他们刚刚已经喝过了。
　　“好啊。不过，等一会儿去。”简翛藏在碎发下的眼尾浅浅一弯像是笑了，冲他挑挑下巴，拍了拍屁股后半截空位，“上车。先去车行换一辆舒服的，顺便给你挑一顶头盔。”
　　月时宁抿抿嘴，腿一迈跨坐到简翛身后。
　　他很瘦，摩托车并不太拥挤，只是第一次被人载，他右手拎着购物袋，空闲的左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帽子墨镜摘一下，如果觉得晒，就闭上眼睛，租车行几分钟就到。”简翛没注意到他的局促，忽然转身下了车。
　　月时宁依言照做，摘掉墨镜的一刻，他自然而然眯起眼睛，阳光从枝叶的空隙落下，温度灼热，几乎要穿透他眼皮，紧接着，世界蓦地安静了许多。
　　摩托车头盔将他和周遭隔离开来，简翛在他眉毛处用双手搭了个遮阳棚：“尺寸可能不大合适，先凑合带着，等一下去店里再慢慢挑。”说完他啪地一声，替月时宁放下半透明挡风镜，还自作主张带上了月时宁的墨镜，转身坐回前座。
　　头盔内部有洗发的香气，淡淡的草本味很清爽，引擎发动的声音大半被挡在外面，没那么震耳欲聋。
　　虽然小时候就做过手术矫正，可在情绪波动过度时，他的眼球还是会发生短促的水平震颤。此刻他躲在风镜背后的蓝色虹膜正左右小幅度反复滑动，没人知道他的心跳跟着排气管的轰鸣一起加了速。
　　他们像水滴，在车流狭窄的空隙中穿行而过，超车时车身左右摇晃，他的膝盖几乎要蹭上旁边的私家车。这心情就像穿着布料很少的衣服走秀，每一步都紧张刺激，却要佯装淡定。他狠狠咽了咽口水，不得已捏住了对方的左肩保持平衡，简翛不知为何忽而扭过头，用眼角瞥着他。
　　月时宁大惊，在头盔里喊了一句：“看路啊！”
　　话音未落，他们便过了弯驶入一条笔直的道路，简翛听从他建议，重新目视正前方的同时猝然拧足油门。
　　向前窜出的那一瞬间，心脏几乎要蹦出胸口。
　　这感觉好奇妙，心情在后悔和畅快中反复横跳，以至于车子停在租车行门前时，他居然意犹未尽，楞在后座忘记下车。
　　简翛等了半晌，直接上手摘掉他的头盔，又将墨镜物归原主。
　　月时宁有些僵硬的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轻轻舒了口气。
　　“……你……”简翛像忽然意识到什么。
　　“嗯，第一次。”他下车，微微俯视着对方，“挺有意思的。”
　　简翛愕然，继而笑着摇摇头：“不早说。”
　　车行店面不大，被七八辆重型摩托挤满，红黑为主，都与简翛停在门口的那辆看起来大同小异。
　　“您好，租……”后门应声而开，进来个年轻人，戴斯斯文文的框镜，看起来是店主，见是简翛，直接改口问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车有问题？”
　　简翛摇头：“没，改主意了，要带人，想换辆巡航，顺便挑副头盔和护具。”
　　“行啊，进口的还是国产？半盔还是全盔？”
　　“全盔，质量好就行。”简翛站在车子之间狭小的空间里问月时宁，“这几辆都不错，喜欢哪个？”
　　月时宁环顾四周，无奈耸耸肩：“看不懂。”
　　“没骑过车？”店主若有所思，接着示意他们跟上，打开后门带他们到院子里，“男孩都喜欢哈雷，铃刚刚才检修完一辆，你看看有兴趣没。”
　　后院里，一个穿工装裤的女孩蹲在地上吃汉堡，衣服上污渍斑斑，周身散发出类似机油的味道。仰头看到月时宁的瞬间，女孩子咬着汉堡呆住了，皮肤极速蹿红。
　　她面前就是鼎鼎大名的哈雷，银色，车把过肩那么高。其实月时宁当年给潮牌拍平面的时候就见过一辆，停在画面里不会动的那种。拍摄间隙在场所有的人连同摄影师在内，都争先恐后围过去摆拍发朋友圈，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品味不出这辆摩托的魅力。他一度认为自己是不会喜欢机车的，可似乎不是这样。
　　哈雷的后方停着另外一辆车子，和他见过的大多数重型机车不同，并没有强烈的粗狂感和机械感，反而既精致又优雅，是标标准准的美式复古。车身主配色是饱和度很低的薄荷绿搭配温暖的象牙白，前后两块并在一起的坐垫包覆着茶色皮革，后座居然还立着个小椅背，至少看起来比刚刚骑过的那辆舒服很多。后轮上方是两只边箱，与座椅同材质，像两只精致的小皮箱，底部带着巴掌长的皮革流苏。
　　见他发愣，简翛走近问道：“喜欢这个？”
　　月时宁点头：“这辆跟其他的都不一样。”
　　“对，外面那些大部分是仿赛，耍帅用的，很受欢迎。这辆是复古巡航车，风格不同，坐起来会比较舒服，但，看起来没那么有运动感。”
　　“它好漂亮。”月时宁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不像真车，像电影道具”
　　简翛伸手挡了挡他的镜头：“不着急，喜欢我们就骑走，去漂亮的地方慢慢拍。这里乱七八糟的。”
　　那个叫铃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他们身边的，用带奇怪口音的中文抱怨一句：“哪里乱七八糟的……”
　　“回头请你吃铜锅涮羊肉。”简翛被她逗笑了，伸出手，“钥匙给我。”
　　铃一听涮羊肉，小兔子似的嗖一下子消失又出现，拿了平板让简翛看车况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