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天梯(36)
“哈?别闹了,公司再三强调九点之后不准出门,一定不能落单,这里晚上多乱啊,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是……生日蛋糕?”
“勉强算是吧,虽然有点小。可这里也没有低粉什么的,只能做个简单的东西代替了。”他如愿看到烤碗中的液体渐渐凝固,膨胀,升高,“欢欢姐,朋友之间,如果只有一个人在付出是不会长久吧?”
戴欢欢沉默了半晌,眼睛忽闪着亮起来,夸张地揶揄道:“朋友啊?那谁知道呢,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朋友。”
“嗯,我运气蛮好。”
“哎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戴欢欢傻眼,“我是说,普通朋友一般不会做到这一步……”
“我知道啊,所以要珍惜。”月时宁随口答道。
他全幅注意力都放在里面那只巴掌大的淡粉色烤碗上,舒芙蕾平整的表面已经上色,倒计时进入一分钟,如果味道没有问题,这次尝试就算大获成功了。
蹲久了起身眼前一阵发黑,他扶着流理台缓了缓,开始满屋子找容器。
“欢欢姐,有盒子吗?”
戴欢欢将购物袋里的东西摊开给他看,他挑中了透明的果汁软糖盒,女孩表情纠结,却还是忍痛拆给了他。
月时宁在热腾腾的舒芙蕾表面撒了一层白糖,又在顶端抹了一勺浓稠的希腊酸奶,将切好的无花果背对背摆了上去,而后连同小烤碗一起装进了方方正正的盒子,约么四寸大小。
看着他小心包装,女孩犹豫不决:“你真的要现在出门嘛?不然我陪你一起吧,一个人太危险了。”
她的担心是有理由的,半年前,同公司的一位男模就是在隔壁区遇上抢劫,当时他身上除了一部手机和几块零钱再没别的财物,几个十五六岁的难民小孩气不过,愣是合力把人拖到暗巷里拳打脚踢一顿,过程中他的额头不慎被地上踩扁的易拉罐划伤,留下了难看的疤痕。这对靠脸吃饭的模特是致命打击,风波过后,那人再没出现在公司,大抵是转行了。
月时宁打开APP设定导航给戴欢欢看:“你看,走路十二分钟就到了,也不用跨区,我快去快回,你放心吧。”
女孩子更容易成为犯罪者的目标,虽然这点距离遇到危险的几率不大,但他坚持不让戴欢欢跟着。
米兰的夜晚果真不安宁,酒瓶,又或许是车玻璃的碎裂声和听不懂的叫骂从黑漆漆的地方传来。
酸奶不比奶油的粘性,固定性不佳,怕顶端的水果掉落,他没有走太快,一只手稳稳拖着盒底,时不时看一眼。这盒子小到有些寒酸,可聊总胜于无。月时宁用所剩不多的脑力思索一会儿见面要说什么,只说一句生日快乐吗?总不至于像面对外公外婆那样,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吧……他恍恍惚惚走着,在心里数自己都送过别人什么生日礼物,想起小时候请过生日的邹一澔吃铁板鱿鱼,长大了连运动手表都被嫌弃。去年送了戴欢欢两盒医美面膜和两天假期,还送过小荔枝她想要的儿童餐玩具……似乎再没别的了,真是个吝啬的人。
他吝啬送人礼物,也吝啬情绪和笑脸。
简翛住的酒店比他想象中豪华,他站在路对面抬起头,从建筑外观判断至少也有个四星了,公费出差就是不一样。
绿灯亮,他抬脚过马路,一辆SUV恰巧从对面的地下车库开出,车头翘起,停在斜坡上等电动栅栏抬起放行。
车大灯猝不及防亮起时,他反应慢了半拍没躲得及,氙气灯直直打在脸上,亮度仿佛要媲美太阳。他被迫在斑马线正中停住脚步,身后的路人狠狠搓过他的肩膀,绕行时口中骂骂咧咧,声音很快远离。
这个亮度连普通人都难以承受,他的双眼产生了短暂地闪光盲,视线在过度曝光后过变为一片黑暗,只留下中央一颗明亮的绿色光斑,像烙在了视网膜上,闭上眼依旧存在。
左右的车流在等待,身边又有人快步超过去,匆忙的脚步声提醒他信号灯即将转换。
双眼刺痛难忍,他却也只得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走直线他再擅长不过,凭刚才的记忆,他以固定步幅安全通过斑马线,避过台阶。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着,他无暇顾及,小心摸到酒店门口的墙边站定。
闭着眼睛,缓了足足五六分钟,生理性泪水才勉强止住,诡异的绿色光斑也逐渐消失,他睁开眼,在依旧模糊的视线中掏出手机,之前的未接来电果然是戴欢欢。
盯着屏幕眼睛发酸,他先调暗,再切换到语音输入报平安,可一句话才说一半就被简翛的通话请求打断。
原先还想给他个惊喜呢。月时宁撇撇嘴,猜到一定是戴欢欢沉不住气,知会简翛自己来了。
“你在哪里?”简翛气息急促,像在跑动。
他抬起头,正对着酒店的落地玻璃门。
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人影正在接近,到面前月时宁才能看清他的脸,以及他脚上踩的一次性拖鞋。
接到戴欢欢微信的时候,简翛才刚爬上床。
——简翛哥,你们俩见面了吗?
他脑袋才沾到枕头就一个挺身坐回床边,直接给她发送了语音通话。
甚至没等他开口打一声招呼,戴欢欢就一口气把月时宁烧还没退就一个人跑去找他,可是出门十五分钟不接电话失联的事说完,话音未落,听筒里还传来重重的关门声,简翛赶忙阻拦道:“你不要出门。我马上去找他,说不定人已经到了。你先别慌,我见到他立刻就让他联系你。”
他不觉得一个成年男性在大街上走个几百米就会遭遇不测,可米兰的治安毕竟名声在外,Stella大学期间常来,吃个饭的功夫都能被人砸掉车窗偷走行李箱,何况月时宁这么打眼,还在发烧。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衣下楼,一出电梯立刻拨了月时宁的号码。像是被戴欢欢的过分紧张传染,电话被接通的瞬间,他脱口而出:“你在哪里?”
电梯到酒店大门的走廊很长,月时宁半晌没有回答,他焦急冲到门口,一眼看到站在玻璃门外的超模。他睫毛尖被路灯照出了反光,入了夜明明不热,额头上却冒了一层亮晶晶的汗。
人好端端站在面前,简翛松了口气,挂断电话,推开门走到路灯下。
“这么晚,你怎……”他一愣,四目相觑中,那人泪水在发红的眼尾聚积,正要不受控地涌出来。
月时宁没在意,抬手抹了抹眼角,又垂手回身侧,手背上一片水光。
“眼睛怎么了?”简翛心里一慌,浑身上下摸,好在方才出门急,裤子套错了,还是今天白天穿脏的那一条,口袋里剩了半包纸巾。
月时宁抽一张纸对折,压住两侧外眼角:“不要紧,不知道哪个白痴在市内开远光……”他想了想,改口道,“算了,现在的车灯越做越亮,没准不是呢。”
“被照到了?要不要挂急诊?”
“不用,没事的已经好了,以前也遇到过。”月时宁重新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不严重,我心里有数。”
不笑还好,一笑更显得可怜兮兮。
你有什么数。简翛腹诽一句,摸他额头,滚烫的,心里更无奈了:“干嘛非自己跑一趟。”
月时宁忽然转身,从地中海松的花坛里提起个透明盒子,抓他手平摊开放上去:“给你的。时间实在太紧了,也准备不出什么别的。”
简翛一怔,是一只粉色竖楞小烤碗,烘焙蓬松的舒芙蕾冒出碗边,中间却微微凹陷,两瓣无花果紧挨在一起,杏粉色内芯趋近心形,果蜜油亮,只看就让人觉得甜。
月时宁替他拆开丝带,打开盒盖,犹豫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拿纸巾蹭了蹭,捏起一瓣果举到他唇前:“没有奶油固定不住,还是赶紧吃掉,省得总担心它掉下来。”
简翛张开嘴咬下去,果然好甜。
甜得人心跳加速,糖分在舌尖融化,连思绪都变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