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天梯(56)

　　月时宁笑笑，不徐不疾答道：“阳刚是品质，不是这些外在表现，我觉得很多人混淆了阳刚的意思，非要把它等同于邋遢、不修边幅或者独断专行大男子主义。我觉得这只是在用阳刚掩饰他们的懒惰和支配欲而已。”
　　“……你！”记者一时语塞。
　　月时宁乘胜追击：“如果你真的有关注时装周的趋势，那就应该知道近两年设计师们都在默默推动一件事，就是服装的去性别化。这一季男装确实融合了很多女装元素，比如贴身的，勾勒体态的剪裁，或者蕾丝、透视、露脐、吊带等等过去专属于女装的设计。这其实是女装开启的先河，是她们率先使用男装宽阔锐利的廓形，厚重寡淡的颜色，让女装不再单纯展示性感妩媚去迎合男性凝视。设计师们并不是在哗众取宠，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动手打破两性枷锁，我觉得我们也可以站高一点去理解这件事……”
　　简翛站在专卖店橱窗外。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月时宁的笑意若有似无，他眨眼缓慢，时而低头闭目，状似沉思，却是为了缓解强光导致的不适。
　　不论问题无聊或尖锐，他都以耐心从容应对，不露出分毫不满，他工作的时候总有种超乎年纪的稳重，思路清晰，见解独到，可惜这些常常为人所忽略，满眼都只剩他一副天赐的皮囊。
　　酒店住客或工作人员从橱窗前路过，纷纷为他停住脚步，不由被那张脸吸引过去，几乎无人幸免。
　　简翛正看着他出神，掌中蓦地震动，是同事的语音信息。
　　他将手机放到耳边，传出小而慌张的声音：简翛你在哪里，快回来，出事了，主管在到处找你。
　　大抵是他忙中偷闲被Mason发现又要借题发挥。
　　走都要走了，少闹些不愉快。他快步赶回，不想远远便看到一群人聚集成圈，场布撤到一半，沙发和椅子还杂乱地堆在一起，现场明明还没收拾干净，大家却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早该离场的模特们不知为何又回来，杵在一旁异常招惹眼球。
　　简翛分开人群，只见Mason一手抄口袋，一手滑手机。
　　“主管，你找我。”
　　甫一开口，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与他同组共事的几个人面色格外难看。
　　Mason见了他冷笑一声，掏出一只透明封口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自然而然伸手去接，对方却耍猴似的抽回去，刻意羞辱一般让他下不来台：“看就行了。别碰。”
　　附近人来人往，还有记者徘徊，简翛忍住不满，没有还嘴。
　　封口袋不过巴掌大小，里头却装着今天现场最昂贵的珍珠五件套套装，那本该被收到首饰箱中的。
　　“看清了么？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简翛不明所以，“今天有专人负责看管运送，有磕碰损坏该去找责任人要解释。”
　　“谁告诉你有磕碰损坏了？”Mason皱眉，嘴角微微抽搐，看似痛心疾首，唯独简翛体会到那包含了目的得逞的得意，“刚才他们几个去化妆间回收展示珠宝的时候，发现少了这个系列的一整套。大家在现场翻了好久，最后是在你电脑包里找到的。”
　　简翛一愣，这才明白，对方是想抓紧机会针对自己。
　　Mason还不知道他要离开广告部的事，大概率以为这次活动成功后他会得到升职机会，才非要在这个时间点寻他麻烦。
　　不知该不该庆幸，Mason还算有大局观，选择私下发难，而不是当场破坏发布会。
　　见他沉默，Mason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编不出解释了？呵，简翛，这一套不是收藏级，但也实打实接近六位数，你不要抱什么侥幸心理，更别指望宋经理能偏袒你，这肯定是要报警的，公司不可能包庇这种行为，搞不好宋经理也要被你牵连！”
　　“不是我拿的。”简翛懒得多掰扯，“电脑包是空的，就放在舞台侧面，任何人都可以接触到。东西是谁放的，查监控就可以。”
　　“不承认？我早查过监控了，全场就只有你碰过电脑包，还不止一次。”Mason抱起胳膊，显然是有备而来。
　　“是么。”忙了这么多日子，临了还要被这种事恶心一把，简翛也有些控制不住火气，“既然没人碰，那东西是谁找到的？又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嗯？”Mason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登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东西是我碰巧找到的！大家也都看着呢！在那之前我根本没靠近过舞台。”
　　“那你有没有查过走廊监控，这套首饰是哪个模特戴的，什么时候摘的，如果是在化妆间取下的，那之后都有什么人进出过化妆间？有没有可能转手给谁？电脑包有没有被什么人遮挡住进入监控死角？”
　　面对他一连串的发问，Mason显然无所准备，定是没料到平日里不争不抢，从来甘愿吃亏的那个人会忽然变了副模样。
　　也对。Mason这么做并不是要将谁送进局子，查不清的事情大概率会以工作失误不了了之。
　　简翛暗叹，如果自己真是个资历尚浅的新职员，众目睽睽下被上司泼这样的脏水还威胁要报警，一定会紧张慌乱地拼命自证，更没胆子没底气像他这样回击。
　　再说事后，试问谁会继续与这样卑鄙的上司共事？多数人会选择离职，远离这样不公正的工作环境，这正中Mason下怀。
　　“是你偷了东西，倒审起我来了！”Mason气急败坏，冲保安吼道，“让你们报警！报了吗！磨蹭什么！”
　　“主管，报警……这咱们公司自己的员工……要不要先请示一下闻总？”
　　“不用，闻总很忙，早就走了。怎么，我的话不……”
　　“我还在。”闻熠倏忽开口。
　　简翛一扭头，助理替他开了条道，闻熠缓步走过来。
　　Mason大惊，定了定神赶忙迎上去：“闻总？我还以为您已经回公司了，下午不是还有会吗。”
　　“刚要走，听说这边出事了，就过来看看。”闻熠对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立刻带保安开始清场，无关人员被请离，一度停滞的收尾工作也得以继续。
　　“我只听了个大概。所以是怎么回事？”
　　闻熠问的是简翛，却被Mason抢先开口，莫须有的事，起承转合被编排得像模像样。
　　闻熠静静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笑：“都是误会。东西也没丢，不用报警了。大家忙了这么多天都累了，赶紧扫完尾回去休息吧。”
　　“是，闹到报警的地步确实也影响公司形象。”Mason这类人最爱自作聪明，“但闻总，他这种行为在公司内部的影响很恶劣，我觉得必须要严肃处理，给其他人树个表率。工作能力不足，咱们可以慢慢培养，但绝不容忍人品的瑕疵。”
　　“人品的瑕疵？”闻熠皱了皱眉，敛起眼中笑意，忽而正色道，“对员工人品的评判，需要尽可能客观，不能信口开河，更不能掺杂太多个人情感。今天并没有东西失窃，非说要处理谁，也该是现场负责看管珠宝的责任人。而不是简翛。”
　　在场的人均是一愣，没想到总裁竟如此笃定为一个基层职员说话，言语间甚至流露出对Mason的极度不满。
　　Mason瞬间哑火，他一时有点闹不明白，比起他这个待在公司七八年的媒体部主管，总裁为何会偏信那个入职广告部刚满半年的愣头青。
　　“可是……”
　　“没有可是。散了吧。”总裁的语气不容置疑，却也在众人面前给老员工留了几分余地，“你也辛苦了。把剩下的工作做好。”
　　闻熠说完，转而问愣头青：“跟同事相处不好？每次回家问你你都不说。”
　　“没有。”简翛无奈哼笑一声，看都不看Mason一眼，“不会讨上司欢心。”
　　“这还是得学一学啊。”闻熠笑起来，亲手替他整理领口。
　　“嗯。”
　　看Mason当众吃瘪，简翛倒也没什么扬眉吐气的感觉，只觉疲惫，心疼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