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天梯(53)

　　洗手的功夫，空空如也的餐桌被摆满，海带牛肉汤，豌豆炒腊肉，清炒油菜，杂粮饭，还有一只空碗。
　　简翛盯着那碗汤有些回不过神，十六岁出国以来，他习惯独处。回国后的夜通常狼狈，加班过后精神疲乏，他没心思认真准备晚餐，总随意拎一份外卖，到家时餐盒一层水雾，内容物半冷不热，口感塌软潮湿，与美味毫无干系，只保证不会半夜饿肚子罢了。
　　可最近，只要他来到这里，不论多晚，都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新鲜，清淡，荤素搭配。
　　还有个人会坐在他对面，不问工作，不问计划，不提旁人，单纯问他累不累，好不好吃，甚至抱住他亲吻。
　　“怎么了？”月时宁揭掉面膜，用手背轻压着脸颊，试图让残留的精华液物尽其用。
　　“怎么不先吃。”
　　“不饿。”月时宁与他相对而坐，捧着空碗捡蔬菜和牛肉吃，这个时间他不会摄入碳水，那盘腊肉他也几乎不碰，“你难得过来，饭总要一起吃吧。”
　　“太忙了，前两天出公司门都十点多了，我来了你也差不多要睡了。”
　　吃着月时宁为他一个人准备的腊肉，他追悔莫及，决定以后能带回来加的班绝不留在办公室做。
　　吃饱喝足，简翛打开电脑在餐桌上加班。他皱眉思考时，右手会不自觉握成拳，抵住下巴。打字时，无规律的键盘音像小雨击打尼龙伞面，很是催眠。
　　月时宁看了他一会儿，戴起眼镜抱着平板，一个人窝进沙发，不再打扰他。
　　九月开学就是大四，还好他前三年咬牙坚持了最低出勤率，学业也不算太懈怠，该修的学分都到手，最后一年相对轻松。只是下半学期开题的毕业论文他心里没底，干脆提早做准备。
　　网上不乏英语系前辈们留下的保姆级指导，手把手教你如何高效查找文献资料，怎样定方向选题，他边做笔记边定计划，顺带下载优秀毕业论文做阅读参考。
　　每看半小时屏幕他都习惯性闭眼休息十分钟，当他第三次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时，盯着角落里的落地花瓶走了神，莫名觉得那个空挡塞一张写字桌应该更合适。
　　他扭头看餐桌边的简翛，餐椅是一味追求前卫审美的花架子，腰背没有足够支撑根本不适合久坐。简翛的姿势已经塌陷，正下意识反手捏自己的后颈与肩胛。
　　于是他打开购物网站输入“人体工学椅”，一瞬间成百上千的选择出现，又逼得他不得不去社交媒体上搜寻五花八门的测评，一个一个点过去，越看越难以抉择……
　　恍惚觉得鼻梁一空，月时宁猛然惊醒。
　　简翛正将替他摘下的眼镜放到茶几上，回头见他睁眼，抽出他怀抱的平板轻声催促：“去床上睡。”
　　他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在看工学椅测评来着：“我睡多久了？”
　　“没多久，十来分钟。”简翛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玩笑道，“十一点半，到小朋友睡觉的时间了。”
　　“小朋友……”月时宁嘿嘿一笑，干脆伸手跟他耍起赖，“小朋友都是要被抱上床的。”
　　“好啊。”简翛竟果真俯身抱他，一手托他背，一手要揽他膝弯。
　　感情还是公主抱。月时宁双手挂他颈，双腿却躲开了，只顺势借他力起身，在沙发旁站定：“我开玩笑的……”
　　简翛耸耸肩：“其实我可以抱。”说完，又回到电脑旁。
　　“你还不睡？”月时宁跟过去，从架子上翻出一只人工泪液放到他手边。
　　“活还没干完，你先睡。”简翛稍抬头，啄他因不满而压下的嘴角，啵一声，还带上一句极其温柔而低沉的，“晚安。”
　　月时宁愣了愣，一个人回到卧室，顺势关上门。
　　锁舌咔哒一响，他才回过神，想起方才那一幕，倒进枕头里，一把扯过绒毯遮住自己失控的笑脸，滚过整张床躺到简翛的位置上。
　　简翛所在的广告一组光是秋季发布会就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月时宁为Jane的新品拍平面的那天，公司指派了其他人去盯现场，中途更是有副总与设计总监亲临探班。这是月时宁第二次见Stella，与上次在巴黎短暂的会面不同，对方与他一样，工作中不苟言笑，只用最简练直接的方式沟通。
　　秋冬新品分六个系列，每个系列挑两到三件搭配出一套造型。充分了解过设计师的诉求，月时宁以惊人的出片速度完成了工作，原定六小时的拍摄不到五小时便接近尾声。
　　提早下班让众人开心不已，化妆师替他卸妆时手法极其轻柔，还忍不住哼起歌来。
　　月时宁第一时间从戴欢欢手里拿回手机，发现了简翛十分钟前的留言：
　　——我提前下班了，顺路去接你？
　　才六点半，不能更难得。
　　自从他交出家门钥匙，就像立下了奇怪的flag，简翛开始无穷无尽的加班，这个月八点之前离开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异地胜似异地。连留宿的两次，也都是在客厅对着电脑屏幕加班度过，忙里偷闲才能说上几句话。月时宁半夜被窗外的飙车声惊醒，发觉身旁的位置依然空着。他盯着门缝投入的微弱灯光，不禁联想起那些年纪轻轻就猝死在工作岗位的打工人，顿时想劝他别做了，可又怕说什么“我养你”伤了人家的自尊，硬生生忍下。
　　——好，我这边也提早收工了，你到哪里了？
　　他当即就收到简翛发来的停车定位，对方居然已经到了。车子停在附近的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步行大约十分钟。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月时宁心里一激灵，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几乎失去了表情管理，嘴角恨不能挂到太阳穴。
　　他摇摇头，用力抿住嘴巴。
　　化妆师也不追问，扔掉手中用过的卸妆棉，开始收拾打包：“OK了。收工！”
　　“谢谢。辛苦了。”月时宁捏着手机跟她道别。
　　天色已经暗下来，月时宁犯懒，只戴棒球帽不戴口罩，与戴欢欢一同走进电梯，在她选择停车楼层后，默默又按下了数字1。
　　女孩一愣。
　　“我今天自己回去，明天见。”月时宁转身对镜子，擦上薄薄一层护唇膏，内心默数三秒。
　　“他来接你了吗！”戴欢欢卡在第三秒恍然大悟，眼中射出两道精光。
　　“嗯。”电梯到达一楼大堂，月时宁背身冲她挥挥手，摸出手机，重新打开地图导航，站在大厦门口跟着指路光标原地转了个圈，找定方向一抬眼，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简翛今天打了条墨绿色领带，西装胸前的口袋罕见地出现同色系的三角形口袋巾，，腕上还戴了表，过分正式。
　　“怎么不在车里等。”月时宁轻轻嗅，在粉尘和尾气中分辨出他周身若有似无的淡香，有桂花和无花果木，是Moonaway。
　　“出来吹吹风。”下班时间，川流中不适合并排，简翛给他指方向，示意他走前，自己跟在后。
　　依旧是那台黑色卡宴，简翛上车后脱掉西装，随手向下扯了扯领带结，解开头两颗扣子。
　　他抬眼看后视镜：“怎么了？”
　　月时宁没有收回目光，肆无忌惮盯他若隐若现的锁骨窝：“怎么想起打领带，还搭配了口袋巾。”
　　“今天中午陪领导去跟场地负责人吃饭来着，这样正式一点。”简翛不避他的视线，扭过头与他更直接，更近距离地对视，眼神赤裸，往返于他的眼与口之间，给他接吻的暗示。
　　他按兵不动，简翛便探身替他扯安全带，四片嘴唇若即若离就要吻上似的，却并无事发生。
　　蓄意勾引。
　　月时宁识破他的计谋，无辜眨眨眼：“不回家吗？”
　　简翛愣了愣，讪讪退回去：“……嗯……”
　　月时宁看准时机，一把揪住他松脱的领带结，用力吻了上去。
　　仿佛坠落中乘上一股热气流猛然升空又，简翛不防备，率先被突破牙关。
　　赢了。
　　月时宁心满意足地松开他，刚要示威，又被一只手按住后颈拖过去，额外拉锯了一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