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81)
“回家?”
“不是,你放心,老太太我们帮你安排得妥妥的。要是小甜儿兄弟住院需要啥东西,我去帮你跑一趟就行。浔哥,你这个样就别……”
姜浔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回家一趟。”
黑漆漆的走廊吞没了势单力薄的晨光,
姜浔自顾自地迈步,融进更深的黑暗里。
“浔哥!”
有人想上前拉住他,又被其他什么人伸手阻止了,
“别追了,让浔哥出去透口气,缓一缓也好。你看他那个状态,怪吓人的。”
作者有话说:
文中涉及的医疗内容都为设定服务,请勿考究。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假期愉快!
第95章 追问
姜浔头也不回地走出医院,走进尚未在明暗抗衡中见分晓的天色。起风了,长明的星星在令人不安的脚步声中躲藏起来。
寒冷和疲惫坠在身后,他修长双腿的摆动幅度依旧很大,步速不减。只不过,身上那身单薄的蓝白格病号服吸饱了朦胧的光,在昏沉四野之中高调醒目,同姜浔身上森然的气场格格不入。
可姜浔好像根本注意不到这一点,也意识不到冷,直接用备用钥匙打开那辆黑色出租的车门。
“浔哥!等一下。”
小灰还是不顾劝阻从医院里匆匆追了过来。
姜浔恍若未闻,已经坐进驾驶室打着了火。
“浔哥,你胳膊不方便开车,还是我送你回去……”
姜浔单手撑在方向盘上,闻声抬头看过来。此时此刻,烟影弥漫的眼眸, 再怎么严峻冷冽也难掩疲惫和焦灼。
“不用。”
“给,你的外套。”
“谢谢。”
姜浔伸手接过,升起车窗。
马达轰鸣,小灰连忙后退了一步。姜浔忽然又降下车窗,转头朝着他的方向说:
“小灰,麻烦你,田云逐醒了马上给我打电话。”
这一瞬来得太快,姜浔的声调不高,嗓子说到一半就哑掉了,所以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汽车发出的嘈杂声中。只是低沉下去的尾音,在稀薄的雾气中难以消散,似乎带着难言的恳切,听得小灰心中一痛。
风声更大了,呜咽似的。蜷缩在老式公寓的逼仄过道里的黎明,突然被一道快速逼近的身影惊醒。那种逐渐失控的急促喘息稍稍被风声盖过了一些,空气还是突然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脚步在自家大门前戛然而止。
钥匙掉在地上,姜浔弯腰去捡,换了一只手,钥匙又掉下来。他把手撑在僵硬的铁门上,好一会儿没直起身子。铁门之内,有他要找的答案,可这里,同样也是他的家。
眼底浮现姜奶奶苍老迷茫的模样,姜浔闭了闭眼睛,
狠狠用手搓了一把脸,借外力缓和那种即将崩坏的狠厉。
即便这样,当姜浔毫无征兆地,突然破门而入闯进自己家门时,刚刚起床不久的姜奶奶还是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寻常。
“浔子?这一大早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那酒吧的朋友跟我说你得过两个星期才能回来啊?难道我,难道我又把日子记错了?”
“您没记错,”
不等姜浔继续往下说,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的奶奶突然惊呼起来:
“浔子!你,你胳膊怎么弄得?怎么伤成这样?”
“没什么,在山里受了点伤。奶奶,我有更要紧的事问您,您先听我说!”
姜浔握住姜奶奶的手,感觉到老人家干瘪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微微颤抖。他忍下对老人的心疼和愧疚,用此时此刻能够做到的最缓和的语气问道:
“奶奶,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您好好想想,我进山的那天,您还记得吗?我走了之后家里都发生过什么?”
姜浔那双颜色较淡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觉得凉薄,姜奶奶却从里面看到了深如刀刻一般的情绪。凭着相守多年的奶奶对他的了解,出离平静的背面,往往藏着出离的克制和隐忍。
这些天反反复复被阿兹海默症折磨,思维混沌不清的姜奶奶,像是被这种熟悉又强烈的情绪震慑到了,浑浊的眼底随着窗外初生的黎明,久违地开始透出清明的光亮。虽然老人说话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口齿却异常清晰,
“我记得你进山那天!那天永济来了。”
姜浔的右眼皮重重一跳,仍然拉着奶奶的手,像是鼓励,也像是安抚,引导奶奶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永济也是一大早过来的,小田醒了我就介绍他们认识,然后就去做饭了。
本来好好的,谁想到他惹下的那些债主这回竟然找到家里来了!他们,他们一直不停地踹门,眼看着就要冲进来了。永济也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好……我跟你说,我们娘俩多亏了小田那个孩子啊……”
“多亏了田云逐?他干什么了?”
“小田他,他让我们娘俩躲起来!他让我们躲进我那间屋里头,还把门从外边锁上了。没多久我就听到那群人闯了进来,他们骂骂咧咧地逼问小田……
后来,小田被他们踹倒了,摔在地上,动静那么大,你那屋的门也被人踹开了。我们两个就藏在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也怕得要命……可他们越是那样对小田,我们越是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啊……
浔子,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你说,小田那么瘦弱的一个孩子,他怎么受得了啊?”
奶奶颤抖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姜浔听得睚眦欲裂,血液凝固一样僵掉的双手却轻轻拥住了老人。
“再后来,警察总算来了。是小田之前报的警,警察一来,就把那群流氓跟永济一起带走了。
永济他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你也不回来,我就只能在这儿一直等啊等。现在好了,浔子,你快想想办法把永济他……”
“后来呢?”
“什么?”
“奶奶,后来田云逐怎么样了?”
“哦,小田,小田他……
对了,有个年轻的警察,留下来跟小田儿说了会儿话。他们把我送回房间里休息,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我记得,警察走后,小田儿一直心神不宁的,晚饭也没吃几口,问他就说没事儿,也不给我看他身上的伤。
后来,后来奶奶看他回屋睡了,可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没多久,家里来了你那个酒吧的朋友,叫什么来着,”
“谢三儿。”
“对,是谢三儿。他跟我说小田进山找你去了,这几天他就在这儿替你们照顾我。
浔子,这几天我都觉得心脏突突地不踏实。你为啥穿着病号服?到底出啥事儿了?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奶奶?
还有小田,现在你回来了,小田他人又去哪儿了?”
*
姜浔站在那,支撑着自己和奶奶两个人。他想开口,可是好像站在狂暴席卷的沙风中,削薄的嘴唇张开一道缝,也会有刀割般的寒意趁机而入,割裂他的咽喉。
“你们是嫌我老糊涂了,嫌我不中用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是不是!你们这样,知不知道我心里多急……”
“奶奶,都会没事的,一切有我。”
“行,你不愿意说,别的我都可以不管。你至少告诉我小田他人呢?”
姜浔低头看着姜奶奶,刀割般的莫名痛感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仍然试图去评估,眼前难得露出清明神色的老人,究竟能承受怎样的答案。
“他该回家了。”
姜浔字斟句酌地说。
“回家?”
姜浔沉默地点点头。
“是啊,我差点儿都忘了,他在咱家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浔子,你说他是你同学?”
姜奶奶忽然正色道:“我怎么突然想起来,在面馆第一次见他那次,他说自己是过来旅游的?”
“他是过来旅游的,也是我的同学,大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