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72)
换了新的盆子和毛巾,田云逐犹豫着要不要帮姜浔擦擦身子。他咬着嘴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再继续动作。
尽管姜浔对眼前的一切无知无觉,可是这样私密的碰触,还是让田云逐的脸颊持续灼烧。那是跟从昨天开始一直持续的低烧完全不同的感觉,不会消磨掉他的意志,抽有走的体力,只会带来生涩隐秘的甜蜜。
可是田云逐舍不得自私地拥有这份太过不合时宜的甜蜜。
何况他想起医生提到的那些字眼,野外高强度的救援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疲劳过度,体力透支……现在姜浔好不容易躺在床上,需要彻底的睡眠恢复体力,田云逐舍不得打扰他休息。
于是他很快放弃了,扶着床沿缓缓靠坐下来,用双手托着下巴撑住有些发晕的脑袋。有些心虚地想,浔哥住院的这些日子,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守着他,剩下的等到他睡饱醒来再弄也不迟。
只是不知道,等浔哥醒来,他愿不愿意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一直守到几瓶点滴全部输完,叫护士来拔了针。又过了一会儿,上午例行查房的医生进来检查,告诉田云逐姜浔恢复得不错,很快就能醒来。
冷静得不正常,精力好到不正常的田云逐终于被拉回虚弱的躯壳里,重新做回了他自己。
身体里只是稍稍有了这么一点点松弛的空隙,那些全靠意志力被强行抵挡在外,一直蠢蠢欲动的痛楚病症,全部伺机侵入,放肆地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
所以,医生们刚刚踏出病房,田云逐就脱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冷汗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带着颤抖和疼痛,田云逐闭紧双眼,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床单,急切地调整呼吸。
眩晕像源自深海一场翻天覆地的灾难,巨浪呼啸,毁天灭地,要将他的气息吞噬,湮灭,彻底从姜浔身边抹杀干净。田云逐压低重心,半趴在床边上,摸索着床沿,抓住姜浔的手,就像抓着唯一一小截浮木。
他可以挺过去的。
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暗逐计划下周二(9.20)入V了,当天掉落3章连更哦!
因为是倒V,请大家注意看好章节。
写文很不容易,这篇文全订下来可能也不够买一根老冰棍,盼望大家能继续支持~
也谢谢一直陪我连载到现在的小可爱们!
第86章 领悟
黎明还没降临,但在漠河医院住院部病房的走廊里,顶灯已经熄灭。就在灯光消失后,铺天盖地的昏暗,才确实像是被稀释过一样,显露出光明将至的征候。
可惜这种征候并没有被田云逐紧闭的双眼捕捉到,他仍然在漂浮,抓着浮木,游荡在让人透不过气的黑暗中。
忽然,田云逐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掌的热度覆盖住。那只手按在他的头顶,揉了揉。空气中开始扩散出混杂着血腥和消毒水味儿的清凛气息。
比起爱抚,那动作更像是在逗弄一只贪睡的小动物。
田云逐细软的发丝随之伏起又倒下,有点痒,但很舒服。
那只手掌温热,虽然刚刚在不久前透支了过度的体力,却仍能轻易挥开纠缠不去的眩晕和疼痛。于是田云逐在意外变得清明的视线中,睛疑不定地起头来。
视线的终点,对上一双深邃眼睛,像薄雾弥漫的冰层,闪动冷灰的色泽。
那是一种充满危险和蛊惑的色调, 冷酷中也暗藏风雪的纯净。古井无波的目光底层冰封着炙热的泉涌,从最幽深处喷薄而出的热度,在田云逐抽紧的心脏上烫出一个洞。
“浔哥?”
他热热的呼吸,不肯停滞的胡思乱想,愈演愈烈的痛感,还有憋了好久的那些质问、关心……都顺着那个破洞漏走了。田云逐下意识地捂了捂心口,可怜兮兮地仰着头,瞪圆了眼睛。那一刻他分不清悲喜,开不了口,只是无论如何都移不开视线。
按照田云逐自己那一套度量时间的标准,他们分别得太久了,一天一夜,漫长到就像隔着生,隔着死。
相比田云逐的怔愣,姜浔却没在他的脸上盯得太久。他很快错开目光,开始一寸一寸上上下下地在田云逐身上进行某种确认。直到确信眼前的田云逐有血有肉,有心跳,有呼吸,是确确实实真实存在的。不是漫天风雪里,在他精疲力竭的临界点上,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虚假幻象。也不是冗长晦涩,难以挣脱的梦境里,那个怎么都抓不住追不上的模糊影子。
这种确信让他重新找回了心跳和呼吸。
直到所有的动荡都尘埃落定,波动的目光重归镇静,姜浔才注意到了刚才错失的更多细节。
眼前的田云逐,不再拢着那一抹他熟悉的,风雪中亮眼又温软的暖黄色调,而是穿着他私藏在酒吧休息室里的那件月白撞色冲锋衣。
不,重点不是被这件被他重复购置又不知如何送出的衣服不小心泄露的心意。
重点是……
姜浔撑起半边身子,移动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有些吃力地凑近田云逐。
自从他清醒之后,田云逐一直傻傻地定在那里。所以他很轻易地蹙眉细看,很轻易地确定,田云逐皱巴巴的衬衣领口位置,那一小块儿暗红污渍,是一滴氧化掉的血。
姜浔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
田云逐来得太快了,这一点脱离姜浔的设想,是措手不及,也是意料之外。
“田云逐,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不舒服?”
田云逐苦涩地摇摇头,
“我没事儿,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
“你在这儿守多久了?”
“我,昨晚来的。”
姜浔压着心中的愠怒和心疼,盯着田云逐苍白的脸孔,脑中思绪万千。高高耸起的眉峰,拉深眼窝的阴影,给原本已经足够立体的五官造成一股压迫感,更显神情严峻。
那么害怕来医院的人,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在漫漫长夜里,守了昏迷不醒的自己整整一个晚上。
他像一个引火烧身的人,终于意识到,在那个思维和体力都濒临极限的瞬间,闪现于脑海,并且在近乎狂热的冲动下执行的计划,存在着难以预料的的风险,远远不够完备。
漠河的严寒早已把他的心打磨成冷硬的盔甲,他不在乎出生入死,不在乎拼死一搏,可是这一次,他亲手把田云逐,把他身上最致命的一块儿软肋送上了这场风险难料的赌局。
所以,在达到目的同时,也势必要吞下那些意料之外的苦果。
这怒火在四肢百骸游走焚烧了一会儿,让姜浔的喉头火辣艰涩,
“傻不傻,在这儿杵着干什么?怎么不先找地方睡会儿?”
姜浔的语气那么冷,几乎凝固住了田云逐的脸上来不及收敛的惊喜。于是冲到嘴边的关心又被他统统咽了回去,
“我不觉得累,我想等你醒过来。”
“等什么,我这不好好的。”
田云逐的注意力重新落在他一身裸露的青青紫紫上,这就是他所谓的好好的。
姜浔追逐田云逐有些躲闪的目光,稍稍放缓了语气,
“害怕了?”
“我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
田云逐有点儿答非所问,但姜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让他等,他就一直听话地在家里等他,直到等来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田云逐瘪了瘪嘴,没吱声,忽然觉得一阵委屈。
先是被姜永济威胁嘲讽,被高利贷混混踹倒在地上,然后又忍着低烧心急火燎地四处寻找姜浔。到头来,只换回他冷冰冰的一句,等什么。和轻描淡写的一句,食言了。
他以为经历的这么多,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有了实质的蜕变,所有的心事都能开诚布公,消弭了隔阂。他以为自己的出现,也是姜浔期待已久的支撑,能带给他力量和慰藉。可是姜浔的目光,融在明暗不清的天色里,看似冷静,却已经失了坦诚,藏着他读不懂的艰深晦涩。
好不容易被他的倔强热忱捂热了一些的姜浔,横跨2187公里之后,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拉近的距离,在分别了一天一夜之后,似乎又被打回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