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49)
迫于这股突如其来,又强势的力道,田云逐在层层衣物包裹下仍然不显得臃肿的小身板晃了几晃,差一点扑进姜浔的怀里。
姜浔毫无温柔可言地扶住他,抓着他。眼睛黑漆漆的,就要把田云逐的魂儿吸走了。
如果说,之前他亲眼所见的,都是真的,可现在姜浔反常的情绪也不掺半点虚假。
问清楚吧!索性把一切都问个清楚,田云逐暗暗下定决心。姜浔不是每次都愿意给他这样开诚布公的机会,一旦给了,他就必须好好把握。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交女朋友?”
“因为你。”
姜浔斩钉截铁地说:
“是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让我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取向感到很困惑。
长到二十多岁,我从没对什么人动心过。以前还以为自己在漠河待久了,连性格也被这里同化了。
是你把这一切都变了。
你给我的那种感觉很陌生,更不合常理,让我那段时间一直感到很困扰。
虽然这么说,对那个女孩子很不负责任。但我确实曾经试图把自己拉回正轨过。”
“所以你交了女朋友,又很快分手了?
“对,因为很快我就清楚自己失败了。”
“原来是这样……
既然这样,这三年来,你为什么不找个男生试试?”
姜浔收紧了握住田云逐手臂的手指,恨不得让他疼一疼,
“田云逐,你把我看成什么了?你以为我错这一次,还不足够让自己清醒过来吗?事到如今,我为另一个人坚守的,蹉跎掉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你少。你还以为,我真的随便跟谁都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这想那,唯独没想到过这个……”
“没想到过?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拙劣的掩饰和靠近,一次都没有被识破过?
你就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快大四了,我还有心思参加什么学生会活动?为什么,出去露营那次,挖空心思搞那些可笑的小动作,就只是为了故意跟你分到一组,跟你住同一间酒店?”
田云逐张了张嘴巴,突然挣脱姜浔的力道,把自己冰凉的虚无的双手用力攀到他的手上。
“浔哥,那天,送我去医院的人也是你?”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晕倒前最后看到的是你。”
“是我。”
“那我的病……”
“我也全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今天有点晚,祝大家晚安哦~
第58章 愚蠢
阳光缓缓移动,再被白桦林高耸的枝干整齐地分割,在纯白的积雪上,在被两个人交错的脚印一点点填满的旧栈道上,留下一道道明暗交替的痕迹。
所以,哪怕两个人现在就面对着面,呼吸交融,仍然像是站在明暗对质的两个空间里。
田云逐站在光的那一面。尽管眉眼清朗,漂亮得相当纯粹,却像被洞穿了一样,在姜浔的眼里毫发毕现,无处躲藏。
姜浔的脸则隐匿在阴影里。不管说出口的是多离谱,多残忍的话,都可以八风不动地维持从容和体面。
总是这么不公平。
田云逐松开了手,并且在姜浔试图挽留的时候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的力气不足以撼动姜浔,只够让他自己踉跄着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背对着姜浔跪倒在雪地里。
姜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翳,大步冲过去。灌注了很多力气,想要把拉他拉起来的那双手却僵在了半空。田云逐已经自己坐起来了,他后背的衣服上沾着不少雪,还有泥,肩膀抖得很厉害。
姜浔以为他在哭。于是放轻脚步,沉默地跪坐在积雪里,就守在田云逐的身边。
“在医院,我一直没有等到你。”
田云逐朝他转过脸来。原来他没有在哭,而是在笑。如果那称得上是一个笑的话,也实在是太苦涩的一个笑。那种苦,顺着眼眶,一直苦到到姜浔的五脏肺腑里。
他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掉一部分苦涩,才准备好开口:
“我一直都在。”
“送你去医院的时候,送你抢救,转院,再从ICU转进普通病房的时候我都在。我就守在你的病房外面,一直等你醒了才走。”
田云逐终于肯朝姜浔扬起脸来。
姜浔以为自己的话,或多或少让他稍稍动摇了一点点,可是田云逐脸上的表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转变。
“可是我没有见到你。
你现在说你也喜欢我。可是我最难受,最害怕的那阵子没见到你。我每天数着日子等着盼着的时候,你也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我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想,可事实就是,从那天以后,你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是你让我以为,我们只能是陌生人的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的病吗,浔哥?”
越是接近真相,田云逐越镇定下来,他已经能够直视姜浔雾霭沉沉的眼睛。
“你真的想知道?”
“我想知道。”
“那你先从雪里起来。”
田云逐终于握住了姜浔朝他伸出的那双手臂,发动全力撑住它们努力站起来。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冻得完全僵掉了,失去知觉一样使不上力气。
于是两个人手臂交缠着,失去平衡,一起摔倒在冰凉蓬松的雪地里。
姜浔摔了满头满脸的雪碴子,还不忘蹙着眉头,着急去看他。
“呵呵……”
田云逐忍不笑了一声,但真的没有一点儿力气站起来了,索性仰面躺在雪地上。
姜浔也松开了手,没有急着起来。
阳光很刺眼,姜浔恨不得狠狠吸一口烟,再用力吐出去,模糊掉这片灼目的光线。可是田云逐就躺在他的身边,于是这个想法被他毫不留情地遏制,转瞬即逝。姜浔眯了眯眼,看到四周是一片狼藉,被他们折腾得深深凹陷的积雪。
就这样突兀地开了口:
“我没再出现是因为老家出事了。
奶奶发病摔断了腿,我只能回漠河去。
后来,等我从老家回来办手续,你已经办了休学,又换了医院,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
田云逐就那么仰脸看着天,没再说话。因为两个人挨得很近,姜浔听到了他有些哽住的呼吸声。当姜浔撑起头低头,自上而下,更仔细地去看他的眼睛,里面却没有泪湿的痕迹。而是翻涌着一种比流泪更让人觉得痛心的情绪。
“怎么不说话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病了,才不打算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了?”
田云逐摇摇头,
“你忘了,一开始我就没幻想你会喜欢我。别说喜欢了,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恨我。”
这句话终于让步步紧逼的姜浔收敛了一身锋芒,
“你说什么?”
“浔哥,保研的事情,我不信你不知道。横插一脚把你的名额挤掉的那个人是我。毁了你的学业,毁了你前途的那个人是我!”
田云逐还是流泪了。一小颗眼泪沿着眼尾,掉进雪里,烫出一个深深的洞。
姜浔心口涌上一股邪火,三两下把他从积雪里揪起来。用略带温度的手抬起他的下巴,动作有些粗鲁地去抹田云逐脸上若有似无的那道泪痕。
“你以为,区区一个研究生名额就能毁了我?你就是这么小看我的?”
田云逐苍白的皮肤很快在他手指的按压下显得有些发红发青。姜浔松开手指,感到一种无力的气馁,就像不管自己做什么,再怎么疼他护他,还是会让他受伤一样。
“那个名额,我本来就打算放弃的。”
在姜浔的钳制下摇摇欲坠的田云逐攸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是因为姜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