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21)
“站着干什么?上去,外边冷。”
姜浔清冷的声线,不受两人之间急剧变化着的空气的阻隔,很快冲散了这一刻朦胧的美感。
“嗯。”
有时候,习以为常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它可以让人变得麻木不仁或是逆来顺受。田云逐却觉得自己在姜浔一贯的冷酷中,忽然福灵心至。就像学会了在玻璃渣里找糖吃的孩子,学会了仔细揣摩隐藏在姜浔每一次极为简短的回应中的关心和温度。
有点吃力,但是他乐此不疲。
“浔哥,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晚上?”
姜浔答非所问,并且稍稍拉长了语调。田云逐的心跳就随着他略微上扬的尾音,加快了不止一倍。
田云逐觉得他是故意的。因为当他歪着头,瞪大眼睛,留心去看姜浔隐藏在车厢里的表情。发现他的嘴角似乎也随着上扬的尾音,以一种非常微妙的弧度狡黠上翘了一下。
田云逐心念一动,凝神再看,那微笑就像是一个错觉,转瞬随水雾一同消散了。
“那个,如果你奶奶问起来的话,我不知道……”
“告诉她我不回来了。”
“哦……好。”
漠河的阳光多短暂啊,田云逐心想。可是就连这样的阳光还没有散尽温热,姜浔给他的这一天,就已经步入了尾声。太完美的事物,或许本该是短暂的,才不至于让人沉湎其中。
田云逐没有理由继续挡在车边,于是向后退开一步。
姜浔却解开安全带,斜着身子,朝他探过头来。他的动作像猫一样敏捷,很快将田云逐的眼睛和他的脸再次控制在自己逼人的目光之内。
“明早我来接你,一起去医院。”
“好,”
田云逐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一时又闻到姜浔身上成熟又撩人的烟草气息。稍稍分神的功夫就听到自己傻乎乎地问出了口:
“大概几点?”
“说不准。”
姜浔停顿了一下,
“早上该睡就睡,不用早起忙乎,我带早点回去。
你,这么跟奶奶说就行。”
说完,他才重新舒展脊背,坐回驾驶座上。
“知道了,那我走了。”
田云逐匆忙转身跑开,放被他耽误了过多时间的姜浔自由。很快,他听到了自己微微的喘息声,也听到姜浔的车迎向冷风从他身侧迅速驶过的声音。
*
和姜奶奶吃完晚饭,田云逐询问老人,可不可以把姜浔小时候的照片拿出来让他看看。
姜奶奶欣然同意,结果因为记忆混乱,怎么也想不起来把家里唯一一本相簿放在了哪里。两个人在书柜里翻找了好久,才终于发现了它。
那是一本很有年代感的相簿,深棕色的封皮,跟它沉重厚实的感觉很搭。
田云逐心跳得飞快,面颊紧绷发烫。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马上沐浴焚香,搞出点仪式感,才有资格亲眼见证不同年龄的姜浔,见证他那些不为他人所知的青涩模样。有机会的话,他甚至可以用手机偷拍几张,当做一辈子的私人珍藏。
可是等奶奶翻开相簿,充斥眼底的却是大面积的空白。只有前面几页插着寥寥几张照片,属于姜浔的更是少得可怜。
一张泛黄的百岁照,几张学校的毕业纪念照,再有就是两三张跟奶奶的合影。
大眼睛,鹰钩鼻,姜浔果然从小就显露出了某种卓然于众的潜质。只不过,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儿学会了板着一副脸孔。不同年纪的几张照片,神情如出一辙的老成严肃,看起来并不怎么讨喜。
再翻过一页,就连这种表情并不讨喜的照片也没有了。
田云逐不死心地连续往后翻了好几页,总算又被他发现了一条漏网之鱼。
这张看起来像是被人随意夹在相簿里的照片,险些擦着田云逐细长干净的手指落到地上。
田云逐眼疾手快地捞起它。轻飘飘的磨砂相纸,捏在两指之间,压得他手腕都剧烈抖动起来。
呈现在放大的瞳孔,还有带着震颤的惊愕目光中的,竟然是他和姜浔的合影!
准确来讲,这是大学学生会干部的集体合影。
田云逐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一直被他连同他那些秘密的心事一起,锁在私人的日记本里。因为这是田云逐和姜浔唯一一次一起出境的照片。因为那天阳光耀眼,空气灼热。因为他们曾经靠得那样近……
照片中,作为学生会会长,姜浔理所应当占据C位。而田云逐因为那时候个子不算高,被安排在前排。好巧不巧,正正好好站在姜浔的前面。
当时因为离他太近,身体紧张到僵硬的感觉,田云逐至今仍然记忆犹新。背后若有似无的视线,扫过脖颈的湿热气息,姜浔身上独有的清凛烟草香……那些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错觉的感官,一寸一寸燃烧他的血液,并且一路蔓延向上,烧透了他的耳朵尖。
时隔多年,一个人跌宕起伏的内心戏早已落下帷幕。耳朵上似乎依然残留着灼烫的错觉,田云逐伸手揉了揉,试着以陌生人的视角重新解读这张照片。
现在看来,照片中初入校园的田云逐跻身于一群校园精英之中,实在没有特别突出的存在感。特别是因为离姜浔太近,又几乎隐匿在了他过分强大的气场之中,泯然与众,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人形陪衬。也难怪姜浔一直留着这张照片,却对照片中出现的他形同陌路。
可是,至少,至少这张照片有被姜浔妥善留存着。
至少,他和他的合影,在他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中,占据着小小的一席之地。
光凭这个认知,田云逐就在这个远离姜浔的夜晚,收获了超出预想的巨大甜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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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田云逐如愿以偿地坐进了姜浔的二手皮卡里,而且又是副驾驶的位置。
漠河的清晨,氧气浓度很高。被一夜大雪冰镇过的空气,醒神儿的效果虽然不比跟姜浔见上一面来得强劲,但还是让田云逐因为失眠而持续钝痛的头脑感觉舒服了一些。
经过一夜的沉淀,雪白得发蓝。它们在一切可以停留的地方不断累积,让所有线条都变得厚实圆润。一切都像是被重新粉刷过,田云逐昨天在姜浔车边徘徊的痕迹,还有他们之间黏着暧昧的气息,都已经被深深掩埋,难觅踪迹。
姜浔发动汽车,跟从车前经过的熟人点头打着招呼。以为他照例不会分给自己太多的关注,田云逐趁着上车的功夫,多看了姜浔两眼。从他鬓角位置理得极短的一层青茬,到他握着方向盘劲瘦修长的手指,感到他全身都散发着凛然的光辉。
毕竟不像之前那样,坐在后座上,田云逐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太放肆,在姜浔刀刻般的侧脸上停留太久。
可姜浔撩人而不自知的声线,总是出其不意打破田云逐自以为是的以为。
“安全带。”
“哦。”
受暴雪影响,车开不起什么速度,姜浔的动作和神情也没有丝毫着急赶时间的意思。
可对于在大城市生活惯了的田云逐来说,漠河城区实在有些小了。小到他还没来得及调整好情绪,就已经看到了医院高高耸立的红十字标志。
醒目的红色,激起那些潜伏在记忆表层的凌乱画面。救护车刺耳的警报,夹着着抽泣的纷乱脚步,磨人的病痛和漫长的恐惧……
这些都是带给田云逐挥之不去的噩梦的痛苦根源。
田云逐双手撑住膝盖,从衣袖里露出的那一小截细白手腕压得很紧,消瘦的手背上很快凸显出一根根暗青色的血管。他故意把上身挺得很直,好让呼吸看起来更顺畅自然一些。
直到姜浔找到地方停好车,田云逐的动作一直都没再变过。姜浔的性格本来就比较沉闷,现在田云逐又没办法让自己放松下来,缓和气氛。所以,狭小的车厢,很快被这种无言的紧张吞没了。
当姜浔的手机突然狂震起来,两人都吃了不小的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