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100)
“他怎么样都是活该!”
田云逐挣开他匝紧的怀抱,仰着头,发丝和嘴唇都颤巍巍的,要开口,又被砰砰作响的心跳干扰了思绪,
“浔哥!”
姜浔逼近的双眼,情绪全掩在深邃的眼窝里,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多后怕?”
田云逐受不了姜浔的那种眼神,隐忍又深沉,带着点凶。他像溺入一片灰海,浑身僵硬到忘了要逃,失血的嘴唇嗫嚅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不跟你说,”
顿了顿,他哑着嗓子试图解释,指尖不小心和姜浔的叠压在一起,
“后来你电话打不通,人又受伤进了医院,我觉得这件事最好就让它无波无澜地尽快过去。”
姜浔拉开他的手,紧紧握住,
“你放心,姜永济活得好好的。
连他那个败类都活得好好的,你也得给我好好的,否则这辈子我都饶不了他。”
*
第二天一大早,姜浔开车载上了田云逐,和他们大大小小的行李。在春节期间仍旧留守在医院一线的医护人员艳羡的目光中,行驶进晨光熹微的浪漫里。
新换的车载空调暖气很足,田云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只穿着一件高领米白羊绒毛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在晨光下格外清透。软糯又蓬松的质感恰如其分地修饰了他过分消瘦的身形。余光中随着暖风翕动的白色绒毛,是姜浔无法忽视,又落不到实处的心痒。
不知道是光线还是心情的缘故,田云逐今天的脸色也很不错,嘴角里噙着动人的浅笑。就连坐在那里的身子都是轻的,雀跃着,随着汽车不明显的颠簸,像不断咀嚼的泡泡糖,随时膨胀起快乐的气泡。
城区的俄式建筑已经在视野里消失了很久,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和深林。它们千篇一律地飞速掠过,田云逐却好像看不够似的,脊背很放松地靠在座椅靠背上,一直扭头看着窗外。
就这样安静地开了很久,田云逐唯一的动作是偶尔回过头来看一眼姜浔,又不能看得太久。姜浔清灰的眼睛隐藏在墨镜后面,挺拔的肩背和硬硬的发茬,看几秒就要败给突突的心跳。
姜浔用修长的食指敲了敲方向盘,
“到处都是雪,看不腻吗?”
田云逐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坐正了身体,
“看不腻。连大雪都迷恋的地方,谁不喜欢,”
更何况这里还有他深深迷恋的那个人。
他在膝盖上缩着手指,私吞了后半句话没有说。姜浔也不在意,眼睛遮着,只有嘴角的弧度前所未有的松弛,
“想不想听歌?”
田云逐点点头,
“行啊,想听你唱的。”
姜浔扭头瞥了他一眼才说:“要求还挺多。”
田云逐忍不住莞尔一笑,眨了眨眼睛,
“恃宠而骄呗,你答不答应?”
“想听什么?”
“想不起来,我知道的歌不多……”
身心的放松终于让他做到全然的坦诚。
“没关系,我知道的多,你就随便听着。”
姜浔说得一本正经,田云逐睁大眼睛,忍俊不禁,
“好,那我就洗耳恭听!唱首适合开车路上听的。”
姜浔挑了挑眉,车速不减,随口哼唱起来:
“如果我带你回我北方的家
让你看那冬天的雪花
你是不是也会爱上它
远离阳光冰冷的花
你和我都是孤独的鬼
承受着满身疲惫
也许有天我们流出眼泪
那样子十分狼狈
如果我带你回我北方的家
带你回忆过去的年华
如果你愿意爱我的话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
如果我带你回我北方的家
让你看那冬天的雪花
你是不是也会爱上它
远离阳光冰冷的花”
田云逐的心跳在姜浔唱出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眼上跃动。略带沙哑的低沉声线在温暖的空气里回旋,汽车也在一条延伸至林海尽头的公路上回旋。
天和雪专挑最纯净的色彩粉饰自己。两个人徜徉在明朗的天地之间,共享着一段私密又幸福的频率。
远在森林的边缘,遥远的地平线之上开始显现出稀稀落落的房屋和村落。
又往前开了一会儿,姜浔把车停在一座古朴小村的大石头前面。
作者有话说:
花粥的《远在北方孤独的鬼》
第115章 合影
姜浔的清唱早已停了。
震荡的空气和狭小空间中处处残留着低沉烟嗓的余韵。它们抓着田云逐的眼睛,耳朵和他的一呼一吸。田云逐不知觉攥紧了手指,挺直脊背,看起来像个在翻涌的心念中极力保持安静的大男孩儿,连不可救药的沉迷都要极力保持良好的仪态。直到被姜浔粗糙的手指勾了一下鼻梁,才总算回过神来。
姜浔长着厚茧的指腹,在摩擦之间带来颤栗和极轻微的疼痛。那只手掌继续向上,仔细替田云逐整理好歪掉的棒球帽。
“到了?”
田云逐揉了揉鼻子,掩饰过分沉迷的表情。
姜浔的手还扣在田云逐的帽檐边上,他没回答,只朝窗外扬了扬下巴,同时手指用力手动将田云逐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于是田云逐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大石头上的几个鲜红刻字:“北红.俄罗斯民族村”。
“就是这里,我们真的到了?”
姜浔把外套丢给他,
“过了这块石头就算到了,车不能再往里开了,下去看看?”
“好。”
田云逐早就在手机上百度过,北红村三面环山,黑龙江由西向东从村北穿过,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净土,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最北村庄。村中人口约320人,其中俄罗斯后裔占到了40%以上。
“浔哥,很多人都误以为现在特别火的那个网红打卡地北极村是中国最北的村庄。我也是来到漠河才知道,其实北红村在经纬度上比北极村高了3个点,折算成陆地相差5公里。科学的考量是精确的,北红村实实在在是祖国最北部的边陲!”
这里就是姜浔出生长大的地方。
田云逐的声音里都透着兴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搜索过太多遍,想象过太多遍,当双脚真真切切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像冷颤一样遍及全身油然而生的归属感,亲切到让田云逐自己都觉得神奇。
姜浔已经很久没听田云逐说过这么多话了。
四周一片静谧,蓝天和白云都很梦幻,空气很冷,可是心头滚烫。
田云逐拿着手机对着大石头拍了又拍,忽然听到姜浔在他身后开口说道:
“站过去点儿,给你也打个卡。”
“不了吧,感觉好傻。”
田云逐头也不回地随口回了一句。过了两秒钟,举着手机的田云逐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脸来,一脸新奇地重复道:“打卡?”
他的眼睛好看地弯着,像一汪淬了光的热泉。热意也积聚在左半边脸颊上的那颗小梨涡里,暖心又惹眼。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姜浔双手插兜,风把他的衣角轻轻扬起。
“不是,没什么不对。就是,这么新潮的一个词冷不丁被你说出来感觉好别扭。”
姜浔不满地逼近他一步,脸部的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严肃,逆光的眼睛里却满是隐匿的爱意,
“田云逐,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古板?”
姜浔微微弯着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也不是古板,怎么说呢,就像现在这样,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儿严肃而已,就一点点。”
田云逐故意憋住笑,神态夸张地模仿姜浔的样子皱着眉头,绷着嘴角,
“看见没,就这样,板着一张脸。但是没关系,浔哥,咱怎么着都有范儿!”
一直沉默低头看他的姜浔忽然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田云逐抓拍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