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57)
田云逐一向对姜浔的话深信不疑,但这一次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发烧了。他一身清爽,除了刚刚挣动那几下感觉到的酸痛和某个部位隐隐的不适应,倒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感觉。可当他侧头仔细看过去,姜的疲倦也是真的。它们是巍然冷山背阴处的影,盘踞在他的眼底和眉间。
“好,睡觉可以,但我也有个条件。”
“说说看。”
“我想让你陪我睡。浔哥,我想让你把昨天在酒店没陪我的都补给我吧。”
田云逐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了。更何况,现在是在姜浔家里,姜奶奶还在,姜浔怎么可能同意跟他在大白天,在床上搂搂抱抱?
可是姜浔没怎么迟疑就同意了,
“好,我陪你。再吃点儿。”
田云逐勉强喝掉了小半碗粥,才在姜浔软化下来的目光中摸着肚皮,重新仰倒在床上。
姜浔收拾了碗筷,很守信用地在他身边和衣躺下。两个人没有什么特别亲昵的举动,规规矩矩地躺着,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了一会儿,姜浔烫人的手掌穿越被子凸起又凹陷的重重阻隔,准确又隐秘地在黑暗中捉住了田云逐的手,把他细瘦的手指一根根拢住,全部包裹进自己布满硬茧的手掌心里。
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已经让田云逐嘴角抖着笑,满足得不得了。
*
姜浔很快睡着了。
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因为田云逐清秀的眉眼笑得太温柔,也许是因为他在自己手掌心里仍然不安分,非要找准时机挣脱出去同他十指紧扣。所有的这些,都太容易让人放松戒备。
不知不觉走错方向的光线,从合不拢的窗帘缝隙漏进来,给人一种温暖和煦春光大好的错觉。
田云逐光脚踩在那条横亘的光线上,小心翼翼下了床。
田云逐身上没有几两肉,体温不够暖,呼吸也太轻,假如他不声不响地裹在被子里,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是姜浔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身边的田云逐不见了。
姜浔抬起还维持着同他十指交握姿势的手掌,覆在自己额头上,重新闭了一下眼睛,敛去他时刻告诫自己绝不可以轻易流露的惊慌。
姜浔很快神色如常地从床上坐起来,重新恢复清冷锐利的目光很快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手写的字条。
田云逐的字跟他这个人一样瘦条条的:
“浔哥,我实在睡太多了就先起来了。
正好家里没菜了,奶奶同意让我陪她出去买菜,顺便散散步。
等你醒了可别太羡慕!在家好好休息,要是想去就等下次,看你表现。”
田云逐还心情很好地在旁边画了一个比耶的手势。
姜浔用指尖沿着田云逐的笔迹勾勒了一遍纸上那个丑萌可爱的简笔画。他稍稍低着头,凌厉的眉峰斜飞入鬓,刀削斧刻般的侧脸被罕见的笑意染得光辉润泽。
田云逐让他好好休息,他就真的得到了良好的睡眠。
田云逐语气轻松,他就要比他希望的更加坦然。
姜浔既没被无法改变的过去带来的的无力感纠缠住,也不会让自己困在因为未来的不可预知而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心绪难安。
既然田云逐这么说了,他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短暂地感受这一刻的安逸和平和。
窗外又有了大雪的征兆,但阳光仍在。
姜浔用力推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看起来远远没有以前娴熟。在田云逐身边的时候,克制住磨人的烟瘾似乎也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推开的玻璃窗被冷风拉扯住,猛然洞开。那些呼啸着灌进来的冷气,将香烟制造星火吹亮,再把烟反向扑散在姜浔身上。他幽深的灰色眼眸陷在溃散的灰白色的烟雾之中,让他原本就足够蛊惑人心的一张脸,更添了神秘莫测的格调。
现在,他似乎有着消磨不完的时间,一边不急不缓地吞云吐雾,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斑驳的白。
在雪花纷纷扬扬,开始变得不守规矩,迷惑视线的时候,姜浔看到田云逐一手搀扶着姜奶奶,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身影,出现在漫天雪幕的中央。
两个人行走在姜浔的视线中央,有说有笑,缓缓朝着家的方向走来。
作者有话说:
今晚也希望有小可爱的评论陪我入睡,爱你们~嘻嘻
第68章 遮掩
在簌簌清雪中走来的田云逐明显比以前更瘦了。面包羽绒服就像被两条腿撑在了身上,空荡荡地挂着。勉强被衣服收敛住的那种病态的消瘦,在支棱出的细条条的长腿上又暴露了个干净。
可是他人虽然瘦,仪态却依旧十分出众。
或许是姜浔看得太入神了,田云逐忽然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不经意地撞破风,撞破雪,穿透高低落差十足的距离,摩擦得滚烫火热。最后撞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烫进彼此的瞳孔深处。
田云逐率先反应过来,对姜浔露出了一个很清亮舒展的笑。他好像忘了手里还拎了一堆东西,傻里傻气地跟他使劲儿挥了挥手。
姜浔怕眼里流露出了太多不必让田云逐看破的情绪,下意识想躲,却没能躲开。田云逐笑得摇摇晃晃的,手臂上的东西也跟着摇摇晃晃的,把他的视线纠缠着圈住了。姜浔的眼睛里好像突然被吹进了几片雪,湿凉扩散得很快,连田云逐的样子都快看不清了。
手里抽到一半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灭了冷了,姜浔也不去管。他又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同时也等视线和微表情都恢复如常,才转身走开。准备为他这辈子认定的最重要的两个家人,将大门敞开。
田云逐轻快的语气很快传了进来,
“浔哥,我们买了好多好吃的!”
“东西先放地上,一会儿我拿。”
姜浔伸手搀扶奶奶进屋的功夫,田云逐已经脱了鞋,没理会姜浔的话,拎着各种食材径直往厨房里走。
“田云逐,”
姜浔皱了皱眉,在他从跟前经过时开口喊他。
田云逐侧了下头,脚步却没停。他脸上的笑还没消掉,鼻头在外面冻得红红的:
“不用,刚才我跟奶奶说好了,今天我下厨。你们两个都去歇着,等会儿看看我的厨艺有没有突飞猛进。”
“都没怎么练过,哪儿来突飞猛进?”
姜浔垂头赶了几步,趁他说话的功夫从他身边超了过,堵在厨房门口。看他勾着嘴角信心满满的样子,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耳濡目染,我耳濡目染不行吗。浔哥,你不信一会儿等着瞧。”
田云逐也不生气,仍然没心没肺笑得很开心的样子走过来。于是姜浔没忍心为难他,收起长腿侧身将身后通往厨房的过道让出来,放田云逐从他身边走过去。
“没说不信,就是怕你偷工减料。要不,让我在旁边监工?”
姜浔抱着手臂,在田云逐背后轻轻提议。
田云逐没当他在开玩笑,真的停下来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监工可以,但是得帮忙打下手,你干不干?”
“成交。”
*
姜浔跟田云逐前后脚进到厨房里面,忙活起来。两个人的眼尾和眉梢都盘踞着笑。那种弯弯的浅笑,如出一辙,几乎有着同样的弧度和甜度。
几句随意的对白和玩笑,气氛也不温不火,刚好让人觉得舒服。
太舒服了反而会让田云逐觉得不安,所以他咬了咬嘴唇,不打算再任由他们之间的空气再继续升温下去了,
“浔哥,出租还有酒吧什么的,你好多天没去忙你自己的事儿了,真的不要紧吗?要不然趁着今天我们也没出去,晚上去酒吧看看吧。”
“不用,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
“其实,我也挺想再去一次……”
田云逐试探的口吻,立刻让某些被强力压制的隐痛卷土重来。
“田云逐,你想都别想!”
回忆的片段瞬间回笼,姜浔不可遏制地想起上次冲进那间冰冷的酒吧房间,看到田云逐半死不活,大汗淋漓地蜷缩在那里的样子。刺痛的感觉让姜浔几乎把这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