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27)
姜浔猛地抬头,死死地盯住老谢。比起全然的恼怒,那目光浸透了惊痛和慌凉,让人疑心碰触了什么讳莫如深的禁忌。
老谢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恨不得把刚才脱口而出的疯话重新塞回肚子里。他觉得自己不是被钳住了手臂,而是被扼住了咽喉。无论如何,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如果不是死在姜浔的拳头底下,也会窒息在他难以言说的可怖眼神里。
可是姜浔抿着唇沉默了一瞬,忽然敛着眉头将目光错开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浔哥你别……”
“让人查一下监控!”
“哦,对对对!你瞧我这脑子,怎么没想起来这招儿。我去查监控,再派几个人帮你一起找!”
姜浔已经来来回回跑遍了整个酒吧,他曾经徒步在冰原冷山中长时间攀登跋涉,这点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再找个成百上千回,就算把这地方翻个底掉也不算什么。可就这么停下来,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两个膝盖骨竟然酸软得再也迈不开一步。
再继续盲目地找下去也是徒劳无益,要保存体力,更要保持理智,姜浔不断在心里这样暗示自己。他在一旁的卡座上垂头坐了下去,慢慢调整好呼吸。
好在他的手机很快在僵直紧绷的手指间艰难震动起来。
“浔哥,找到了!人在员工休息室里!”
姜浔和老谢几乎同时赶到田云逐所在的那间休息室门前。不等老谢拿钥匙开门,姜浔一脚踹了上去,在周身愕然的目光中,抢先破门而入。
*
屋子里顿时灯光大亮,冰冷的空气迎面袭来。
在床上,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蜷缩成一团儿的田云逐显得单薄又醒目。
“田云逐!”
床上那个瘦削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站在门口的姜浔感到一阵心悸。
他停顿了一两秒,积攒了足够多的勇气,才大步走过去。
湿哒哒的半长头发,糊住了田云逐的大半边侧脸。
姜浔倾身过去,用瘦长的手指抬起田云逐的下巴,去看他缩在阴影之下的脸。
映入眼帘的脸孔一片惨白。
软软的嘴唇,就这么短短一会儿没见的功夫,像被抽干了魂儿一样只剩下干瘪和褶皱。连以往淡到不能再淡,却总是有意无意吸引他视线的那么一丁点儿粉红都彻底消失不见了。
被姜浔指尖触碰的肌肤,因为布满了汗水,触感潮湿滑腻。姜浔却像是失去了其他感官,只摸到了田云逐彻骨的冰凉。
一向沉稳的姜浔,这次没有拿捏好力度,动作也有些粗鲁。于是田云逐青白的唇瓣,在他手下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粗重又急促的呼吸毫无预告地泄露出来,令那些湿软的发丝不停在抖。
姜浔撩开他汗湿的刘海,将同样汗湿又冰凉的手掌,按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试温度。
田云逐发烧了。
碍于姜浔可怕的气场,没有一个人赶贸然上前。只有老谢急不可耐地远远问出一句,
“浔哥,小田儿他人怎么样?”
姜浔回过神来,把田云逐整个撑起来,背到自己身上。
“他烧得厉害。今天不唱了,我送他去医院。剩下没唱的下次一齐补给你。”
“成成成!赶紧走你的,看病要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姜浔背着人的佝偻身形好像微微踉跄了一下。老谢赶忙过来在后面扶了一把,把早就让人取来的外套仔细裹在田云逐的身上。
姜浔瞥了一眼窗外肆虐的风雪,回头把车钥匙扔给了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老谢,能麻烦先帮忙热一下车么。”
老谢拿着钥匙小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摇起头来。他不介意帮兄弟这些小忙,只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看到姜浔如此失态的模样。
姜浔是多酷,多冷的一个人呐。整天跟远山和冰雪打交道,骨子里都带着强势和桀骜。偶尔往台上那么一站,就有本事让数不清的小姑娘神魂颠倒,为他着迷。
他本以为姜浔不像他们这些俗人,不屑于那些情情爱爱。没想到这人骨子里可能早就已经情根深种,私藏了一根不为人知的,脆弱又致命的软肋。
作者有话说:
最近可能有点虐,来点收藏和海星鼓励鼓励孩子吧
第31章 眼泪
姜浔载着昏睡的田云逐穿越满城死缠烂打的疾风和暴雪。
姜浔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场,把车开得飞快。款式老旧的车身,缺乏流线型的轮廓,可它飞驰起来的线条,却像一道剑光,刺穿无边风雪黑色的肌理,在虚空中撕扯出巨大的伤口。它们却很快愈合,很快反扑上来,继续有恃无恐又好奇地窥视这辆闯入夜幕疯狂驰骋的家伙。
玻璃上逐渐积起薄薄的冰雪,巨大的温差又给车窗表面蒙上了一层雾气。姜浔的视野像是被加上了朦胧的滤镜,只够看清躺在后座的那一个人
姜浔握紧方向盘,努力把精力集中在开车上。直到一个没来得及赶超的红灯把车子逼停下来。惯性带着被横放在后座的田云逐向前晃动,姜浔极力侧身向后,伸手护着他不从座位上滑脱下来。
田云逐轻轻呻吟了一声,眉头紧皱着,人却没有醒。
车停稳了,姜浔的目光在田云逐毫无所觉的脸上继续停留了几秒。这时的田云逐再也没有了一贯的好仪态,他既狼狈又憔悴,满脸病气,可就算这样,清秀的眉目间仍然镌刻着让人心疼的乖巧。
红灯已经变了。姜浔撤回手臂转开头去,眉峰却越蹙越深,一路没能松开。
田云逐吃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晃动的画面中,模模糊糊看到一道劲瘦的脊背。像极了初来漠河的那一夜,他意外逃上了姜浔的车,将寒风朔雪,和黑夜中指指点点的谩骂隔绝在车窗以外。驾驶座上的青年人后背挺括,脑后的发茬又短又硬,令他不安的视线很快安定下来。
浔哥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他有没有顺利唱完所有的歌?
被庇护在弥漫着心安与温暖的狭小空间里,脑子里又塞了满满的疑问,让田云逐顾不上理会渗透四肢百骸的病痛,甚至一下恢复了不少精神。
“浔哥?”
“浔哥……”
嗓子火辣辣地疼,身上也没有一点儿力气,田云逐一连喊了两次都没能发出声音。不同寻常的车速,和姜浔更胜以往的沉默严肃,让田云逐乖觉地冷静下来,索性继续挺尸般地躺着积蓄体力。
发觉身上盖的是姜浔的外套,他把脸往里面缩了缩,深深地吸气,想努力多汲取一些姜浔的气息。那种气息和他这个人一样独特,前调带着远山和野风的清凛,混合着一丝烟草味儿,随即占据主导的却又是温暖和熨帖人心的余韵。
“醒了?”
田云逐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改变了呼吸的频率,就能被姜浔立即察觉到。
他点点头,咬紧牙关尝试着坐起来,又立刻被姜浔出声阻止了。
“躺着别动,坚持一会儿,医院很快就到。”
“医院?!”
田云逐总算扯着干涩的嗓子喊出了声音。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到底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喘息着,斜斜倚在椅背上。
“浔哥!不用去医院,不用去医院!我好多了,真的不用去医院……”
田云逐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慌乱。他紧紧搂着姜浔的外套,发尾汗湿,漂亮的眼尾因为发烧潮湿泛红,显得格外可怜。
可姜浔背对着他,不出声,不减速,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田云逐没有办法,脸上的惊慌,无助,近乎演变成了惨白的哀求。就算明知道姜浔看不见,仍然用生病后格外明显的双眼皮和缺乏血色的唇堆出一个讨好的笑,
“浔哥,求你了!”
“求你,别送我去医院。”
*
姜浔瞥了一眼后视镜,终于开口了。可是田云逐没想到,他的声音竟然也是哑的,根本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