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22)
不需要点开扬声器,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已经避无可避地钻进了田云逐的耳朵里。
“浔哥,我说这几天您消失得够彻底的啊?!”
“你要是再不来救场,哥们儿我可真要扛不住了啊!”
“算我求你,今天晚上帮兄弟唱一场?要是实在不成,哪怕到酒吧来露个脸也行啊。”
姜浔转头,看了在一旁端坐的田云逐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晾了对方几秒才应承下来。
“成。晚上过去。”
*
电话终于挂断,田云逐连忙解开安全带,想跟他一起下车,却被姜浔从身侧按住了手臂。
“不喜欢医院为什么还说要来?”
这次,姜浔没有连名带姓地叫他,没把他的魂儿叫回来,所以田云逐愈发魂不守舍。
姜浔侧身靠近他,田云逐被迫与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目光相接。看着他对自己抬起眉梢,看着他深邃眼窝中的目光像一张网,铺开又收紧,不带半分笑意,径直将他捕获。
“医院这种地方没有人会喜欢吧?”
没什么新意的一句话,是田云逐接近宕机的大脑,唯一想出的应对之法。因为刚才一直保持着僵直的动作,被姜浔拉开的手臂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后知后觉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和酥麻,让他一时没能挣脱姜浔的力道。
“你脸色不好。”
“我没事。”
田云逐心虚地把脸努力向后侧。没想到,一向淡漠的姜浔今天一反常态地坚持。抓着他,逼近他,连呼出的气息也比以往更烫人。
“行,一起进去也好。”
忽然听他这么说,田云逐不顾惊慌,迟疑地转回头来。
“田云逐,想想你这几天的样子。”
姜浔忽然闭了闭眼睛,像猛然关掉的闸门,阻隔烟灰色眼眸中差一点儿就倾泻而出的某种情绪。
“吃那么点儿东西,饭量还不如一个孩子。我猜这几天,你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吧?”
姜浔目光向下,盯着田云逐眼睛下憔悴的青痕。
“你确定只是水土不服和上火?”
“怎么样?来都来了,不如跟我一起进去,顺便找大夫看看。”
好脾气的田云逐听他这么说忽然急了,不顾四周不加收敛,极具压迫和侵略性的气场,生平头一次对姜浔呛声道:
“不用!都说了不用管我,你们当向导的,是对所有的雇主都这么竭心尽力吗?”
“涉及衣食父母的安危,我们这些做向导的,自然要尽职尽责。至少在约定好的这七天,我不能看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自讨苦吃。”
姜浔的那张脸,本身就很有不怒自威的味道,现在又好像真的生气了。长睫毛敛不住刀锋般的眸光,刺得田云逐眼睛生疼,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早该想到的,就凭他这几斤几两,就凭这点几乎溃不成军的威吓,对姜浔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我就是想给你帮点儿忙……”
随着田云逐软下来的语气,姜浔终于将手臂挪开。残留着一丝凶狠和烦躁的目光转向他处,姜浔打开车门,那些不近人情的严酷,和咄咄逼人,都随着他离开的动作迅速抽离。
“既然是出来玩儿,图个开心,就别总勉强自己。”
“坐这儿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利落地开门起身,外套刷刷作响,头也不回地迈进漠河的阳光和寒风里。狭窄的车内空间,只剩下田云逐一个人。他呆呆地坐着,刚刚很没出息在眼眶打转儿的泪水慢慢收了回去。让他产生生理性紧张的医院不用去了,可田云逐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一些。
车内制暖的空调仍然开着,空气温暖又干燥。田云逐手臂搭在额头,在椅背上仰头靠了一会儿。手心里的汗水很快蒸发掉了,田云逐闭着眼睛,心口酸酸胀胀,舌尖也好像尝到了一股紧张难消,难言又落寞的苦涩。
第25章 医院2
或许是用来平复心情的深呼吸耗费了过多的氧气,田云逐打开右手边的车窗,好让冷风吹进来一些。
窗外是大片未经破坏的雪地。只有在靠近他这侧的车头位置有几个交叠着的,徘徊不前的脚印。翻起的泥泞之上,露出一截被人用力践踏,扭曲,最后又碾进雪里的香烟。
刚刚,姜浔就站在这里抽烟吗?田云逐竟然完全没有觉察。
他傻里傻气地探出头,在不断变换着方向和时速的冬风中嗅了嗅。冲进鼻腔的,只有足以麻痹嗅觉的冰凉。
没赶上姜浔离开的背影,也没闻到姜浔留下的气息……
田云逐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姜浔不在的这段时间,最后拿出手机,熟门熟路地点开了姜浔的朋友圈。
姜浔发过的朋友圈,用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但是相对于姜浔那样的性格来说,他会发朋友圈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难得。
姜浔发的内容,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漠河的风景照。纯粹的摄影作品,没有说明,介绍,更没有任何一个修辞的点缀。
深受姜浔镜头青睐的,是冷山,雪原,还有笔挺白桦林。不同于那些精修过的宣传照,它们带着属于姜浔的独特味道:成熟,肃穆,亦或还有孤独。
那些照片画面干净,从来没有任何人物出境,像是未经他人涉足,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领地。拍摄的角度介于随性与独特之间,很难界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是姜浔每一次深入荒野做向导时,真实看过,走过的地方。
田云逐不厌其烦地把它们一一点开,长久凝视。
在他眼前铺陈开的景致,给人的感觉很复杂。荒凉壮美,敛藏着不为人知的凶险。就像他跨越几千公里来到的漠河,恬静美好却寒冷闭塞。就像姜浔赖以成长的家庭,不乏温情却不够健全……
姜浔身上也存在着那种复杂。他的冷傲和细腻,他存在于强势果断背面的安静和沉郁……让人迷恋,也让人心疼。
田云逐慢慢能够领悟到,赋予他这些独特气质的,是所处环境的复杂,是所有找不到出口的情绪的杂糅和累积。
只是不知道,在所有这些情绪上再添一笔的,会不会还有他这个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带着满腹心事和满嘴谎言的陌生人?
这两天,田云逐甚至看着这些照片入睡。独特又清冷的画面,也同样渗透到了他模模糊糊的梦里。他希望自己看得多了,或多或少也能沾染上这样的气质。不是为了看起来跟姜浔更般配,而是为了从他复杂的层层包裹之下,稍稍融入进去,与那颗律动的心脏,距离更近一些。
*
“姜浔你小子死哪儿去了?怎么才来?知道老子等多久了吗?老子在这儿都快憋死了!”
病房里,一脸痞气的中年男人不满地坐在病床边抖着二郎腿。
“走吧。”
姜浔径直走进病房,没有分给那个男人半个眼神。只是利落地背起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背包,检查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帐结了没?”
“结完了。”
“统共花了多少?”
“你不用管。”
“行,老子不管!反正这他娘都是你小子自找的!”
姜浔把手里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扔给他。姜永济翻开看了看,斜睨着的眼睛,微微有些放大。袋子里面除了一堆收据,几盒药,还装着那件引发这场混乱的冲锋衣。
房间里的安静持续了一两秒的时间。
很快,姜永济拽出衣衣服二话不说套在身上,嘴里闲话不停起来,
“这是几个意思?之前不是还宝贝得要命吗,怎么突然舍得给我了?这几天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你小子就算再不识抬举也不至于因为一件衣服跟我翻脸。
你那天吃错药了?
要不,就是这衣服不简单吧?
啧啧,吊牌儿都没摘,巴巴地挂在那儿。是不是准备送你的小情儿的?
姜浔,要不要当叔叔的给你传授传授经验?我跟你说,你整这些虚的都踏马没有用,喜欢就得直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