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39)
田云逐刚洗过澡的脸红扑扑的,从湿润的头发中扑来一股薄荷沐浴露的冰爽香气。他被烙铁一样灼热的双手钳制着,夹着手臂,被迫抬头面对姜浔,像极了做了错事等待训话的孩子。
姜浔的力道明显收敛了一些,可是他移不开眼睛,也不能在田云逐摇摇欲坠的当口松开自己的手。只能尽力维持刚刚那种冷硬的口吻:
“还发着烧,刚洗完澡就吹冷风?你不要命了?”
突如其来变故让田云逐真的好像狠狠噎了一口冷风,连话都有点儿说不利索,
“学,学长?我,我就是想透透气……”
看他急得睁圆眼镜,潮湿上翘的睫毛下面眼尾还泛着红,姜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恶劣。连忙松开田云逐细瘦的腕子,后退一步,放他自由。
“你病还没好,当心点。”
“嗯。”
田云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没有退缩也没有回避,坚定地仰头注视着一夜未见的姜浔。可能是从他语气中捕捉到的,那一瞬间的柔软和关心,让田云逐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将辗转反侧了一早上的问题脱口而出,
“学长,今天晚上你……”
他明明知道说出来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姜浔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你怎么了?!”
*
姜浔那双烟灰色的眼眸,骤然腾起令人脊背发寒的情绪。田云逐不知道应该如何解读,只是凭直觉感到事态的严重。他愣愣地循着那目光朝自己鼻子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湿腻,是血。
这一次的鼻血来势汹汹,比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那一次还要让人触目惊心。几秒钟的功夫,血就挤开了田云逐的指缝,淋淋漓漓落到了地板上。
“田云逐?!先把头低下去!”
田云逐好像根本听不到姜浔在说什么,只顾愣愣地看着他,抖着手捂紧鼻子嘴巴,呛咳不止。
“田云逐!”
姜浔伸手捞过田云逐的后脖颈,把他的额头向下按抵在自己的下巴上。用自己的身体稳住他,腾出另一只手打电话求助。
田云逐的眼前被喷得到处都是的血点子。很快,那些刺目的血红渐渐失去颜色,周围的一切都在褪色。田云逐觉得双腿发软,觉得有人死命搀住了他。他终于得到了他可望而不可求的拥抱,跟姜浔肌肤相贴,可是还来不及感受就轻易失去了知觉。
几秒钟之后,田云逐的头歪歪地垂在姜浔的肩膀上。
姜浔把怀里的人搂得很紧很紧,也没能唤醒他。
120很快赶到,同学们也闻讯赶来。姜浔把田云逐送到附近的医院救治,设法通知了他分居两地的父母。因为病情严重,姜浔在院方建议下,带着田云逐紧急转往市区医院。
姜浔一直守在医院,亲眼看到抢救室的灯光熄灭,看到田云逐被人从抢救室推出来,又送进ICU病房。
他错过了返回漠河的火车,把好不容易抢到的车票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里。又在病房门外等来了田云逐的父亲,那人气度不凡,在秘书的陪同下匆匆赶到。不久之后,田云逐的母亲也从千里之外乘飞机抵达,她一身优雅体面,眼睛却红肿得厉害。
姜浔仍然在门外守着,直到到田云逐的状态转危为安。
直到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继续守下去为止。
田云逐在几天以后醒来,脱离了危险。他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坚决地了解了自己的病情,从此再也没有对谁提过姜浔这个名字。
他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不仅仅带来了死亡的恐惧,带来了无止境的治疗和无止境的休学。更是将他与姜浔之间若有若无的那么一点点暧昧彻,一刀斩了个干净。他以为从今往后,自己不会有机会再跟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病发几个月之后,因为自己是教育局局长的儿子,害姜浔丢掉了得来不易的保研名额。
当初田云逐决心考研,完全是为了能跟姜浔考到同一个导师名下,多几年在校园里相处的机会,多一层师兄弟的关系。
不明就里的校长,为了在局长为儿子病情忧心的当口有所表示,千方百计设法成全田公子的心愿。借着为了让有潜质的学生提前进入科研的,学校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的由头,特别为田云逐量身定制了一个所谓的提前保研制度。
提前保研生的选取主要看学生的本科成绩和科研能力,不用参加考试。招收提前保研生,导师会占用自己保研生的招收名额,但不会影响导师公开招考研究生的名额。
就这样,今年的保研名额上,姜浔的名字被人轻易划去。姜浔这个曾经在校园叱咤多年的天之骄子,逐渐在众人的唏嘘声中演变成了抑郁不得志的苦情人设。渐渐退出大众地视野,终于再也难觅踪迹。
作者有话说:
回忆终于到此结束了,请掌声鼓励!?
第46章 质问
“田云逐!”
又是田云逐满手满脸是血,软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这段画面,已经在他的梦里重复回放了太多遍。以至于时隔很久,姜浔仍然记得清当时发生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倒下的前一秒,田云逐还在努力看清什么。他的眼里全是姜浔的影子,只是眼底映出的深刻恐慌,不知是属于他自己的多一些,还是属于姜浔的更多一些。
过了这么久,姜浔还是很难从这个逼真又不安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正睡在客厅沙发上的姜浔紧紧皱着眉头,虽然已经醒了,眼睛却迟迟没有睁开。在不够明朗的晨光之中,疲倦是难缠的影子,将他的脸蒙在一层晦暗之中。片刻之后,姜浔还是挪开挡住视线的手臂,撑起垂在地板上的那条腿,僵硬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恍惚觉得自己刚刚喊了一句什么。当他习惯性地,难掩焦躁地抬头看向田云逐所在的方向时,便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田云逐在昏睡了三天,高烧了三天之后,第一次以非常清醒的状态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头发睡得有点乱,跟梦里别无二致,几乎没有被时间消磨掉少年气的一张脸,看起来仍然困得厉害。可是,他的目光格外专注,在将明未明的天光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姜浔。
他裹着棉被,半倚在床头,本来就不剩几两肉的脸颊微微凹陷。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给人一种精力十足的假象。
他们两个人遥遥相望,谁都没有动,也没说话。只有在光线无声地移动到田云逐苍白的脸上时,姜浔才猛然惊觉:那双好看的杏眼,在水润的表象之下,满满当当漾荡着的,竟然是无法言说的愕然与无措!
*
刚刚正是姜浔这一声梦呓,像冬尽时分的惊雷,激得田云逐从深长的回忆里苏醒过来。
他无从知晓,那是几乎在姜浔脑海里同步上演的梦境。他只是清清楚楚地醒来了,真真切切地听到,姜浔沉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回忆里的一幕与刚刚发生的现实交错重叠。
田云逐意识到,那是他曾经弄丢的,有心找回来,又下意识害怕找回来的一段记忆。
突然病发后的长时间昏迷,对身体和精神双重摧残的痛苦治疗,都在没有下限地摧毁田云逐的意志力。他浑浑噩噩地在躺在病床上呼吸着,不分昼夜地睡着又醒来。所以始终回想不起来,分别的那一天,他是怎样满怀期待,又是怎样饱尝落寞,最终惨烈收场的。
两年后的梦,却当着姜浔的面,给了他所有的答案。
在京郊快捷酒店的客房里,自己流着鼻血猝然晕倒的前一秒,姜浔正是这样喊了自己的名字。
田云逐心有余悸地伸手在鼻头下面摸了摸,没有血!这里也不是什么整洁陌生的酒店客房。
瞬间的恍惚和错乱之后,一种强烈到令人恐惧的直觉从头到脚慑住了田云逐。就算被病痛纠缠到丧失了多半的敏锐,田云逐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而这个发现,又将他卷进了更大更深的混乱当中。
两年前,姜浔就清楚地知道他的名字!
两年前,田云逐一直以为,自己在姜浔身上投入的执念,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响。他一再降低自己的期望值,只求能在他面前混一个眼熟而已。谁知,就连这一点小小的期望都难以企及。他们鲜少碰面,缺乏交流,擦肩时偶然交汇的目光也永远是心虚的,仓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