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逐(17)
田云逐从小体质就不算太好,对于那些偶尔造访的小病小痛,他并不陌生,也很有忍耐力。
可是今天这种不舒服,并没有被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而是在田云逐看到监考人员时,一路飙升至了峰值。
走进教室的两位监考人中,有一个极具压迫感的挺拔身影,消瘦而矫健。他一进门,就凭借难以忽略的气场,挤走教室里缓和沉闷的空气,卷进一阵陌生的风。区别于北京12月份的干燥阴寒,那阵风极为冷冽,又带着浸润过冰雪的微微潮湿。
那人的穿着再普通不过。用廉价的黑色长款大衣,随便配了一条洗得发旧的牛仔裤。单论衣着而言,浑身上下,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恐怕只有干净整洁而已。可是再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然腰是腰,腿是腿,怎么都遮挡不住一身冷冰冰的距离感。在让人望而生畏的同时又自带勾人的魅力,牵绊着所有人的视线。
他的头发乍看上去是浓密的乌黑,很难被侵蚀的那种黑。在光线下,头顶却泛着层淡淡的金。刘海的长度看起来疏于修剪,好在发丝带着些天然的弧度,稍稍遮挡住格外深邃的眼窝。令眼眸的光芒隐匿其中,不显得阴森,反而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五官过于冷硬的线条轮廓。
田云逐在紊乱的心率中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姜浔。
货真价实的姜浔,就站在距离自己几米之遥的讲台上。
略带异域特质的硬朗气质远比照片更加摄人,令田云逐不敢久久仰望。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急忙转动僵直的脖颈,避开了几近凝固的目光。
四周都是争分夺秒的落笔声,这种考试题量极大,全力以赴尚且没有全部答完的把握,田云逐却有些收不回心神。
这偶然的一面带来的惊艳和震慑,让他的心脏,和身体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起躁动起来。就在听力部分快要结束的时候,耳膜鼓动的杂音,已经令广播变得相当刺耳。他烦躁地垂下头,用手指在耳朵上按了又按。
那时还是在田云逐确诊罹患再生障碍性贫血之前。他向来没那么娇气,这点不舒服本来没怎么往心里去。谁知卷子写了不到三分之一,鼻腔忽然涌出一股温热发腥的液体,失控地砸在卷面上,弄脏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
被淋漓飞溅的鲜红血迹吓了一跳,田云逐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去擦。仅剩的两张纸巾用光了,鼻子仍然像坏掉的水龙头,不断有血滴淌出。在试卷上积了小小一汪,弄得他满手都是,又甩在颜色素净,做工精致的羊绒衫上。
最早察觉到田云逐异样的邻座女生,惊呼出声,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惊慌无措把每一秒的时间都拉得无限长,田云逐却没有煎熬太久,他忽然感到有更多的纸巾被递到自己手上。田云逐抓住纸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按向鼻头,本能地将头用力向后仰起。根本来不及说出一声感谢,额头和后脑勺随即被一双温热的大手固定住。田云逐细软的发丝在极端的时间里大幅摆动,由后向前散落下来,划过皮肤和眼睛,带来一阵酥痒。紧接着整个头部都在那人稳健力道的控制下,被迫收敛了后仰的姿势。
在失真的嘈杂和慌乱中,他忽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刚刚田云逐的身体极力向后仰起的一瞬,视角也是颠倒的。自下而上的,恰巧看清了正快步赶到他身后的姜浔,看清了姜浔那双一直隐在暗处的幽深眼眸。
他的眼睛竟然是灰色的!那种颜色很独特,远比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色系清透润泽得多。田云逐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就像包裹住了一缕木烟之气的玻璃珠,就是他小时候最爱不释手的哪一种。眼睛的色调和质感都是暖的,流露出的关心也是暖的。
“别仰头,小心呛住!”
“用手捏住鼻梁两侧,低头张嘴呼吸,让血从鼻子流出来。”
姜浔此时就站在他的背后,微微皱着眉,帮他维持头部微微向下的姿势。很快又将目光转向了教室里的另外一位监考。
“血止不住,我带他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另一位监考的神情十分迟疑。
姜浔没等他开口,直接说道:“特殊情况,一会儿我自己跟领导说。”
田云逐在姜浔的手里很乖,四周却又开始嘈杂起来,充斥着学生们小声的议论和探究的视线。姜浔移动了一下位置,替田云逐挡掉了大部分人的窥视,沉声说道:
“想成绩作废的就继续看!其余人接着考试!”
教室里的所有人,顿时都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埋头答题,动作出奇的一致。
“能站起来吗?”
在跟自己说话时,田云逐觉得,姜浔的声音明显更温和了一些。
虽然很想开口回答他,可是碍于满嘴浓重的血腥,田云逐只能在他温热的掌心中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能比较短小,明天继续!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第19章 初遇3
田云逐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在姜浔的陪同下出了考场,又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的。只记得冬日冰凉的自来水不断扑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明明思维混乱,身体也灼烧一样难受,刺骨的水却消不掉内里那份热。不仅消不掉,反而在冷与热的双重刺激下,接连引发肌肤的颤栗。
除此之外,他还记得不断落在洗手池里,又很快被稀释掉的血红色。那红色像有了思维一样,脱离他的掌控,疯狂蔓延。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止不住,也冲不干净……
姜浔没再对他说什么,视线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
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他出于责任,在确认自己的状态。可田云逐还是生平头一次,在一个同性的注视下,失掉了平常心。他不想看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可还是忍不住趁抬头的时候,偷偷去看姜浔的表情。
那两道利落的眉峰压得很低,刘海的阴影也让人看不清他瞳孔的颜色。那张白皙的脸孔,线条和明暗都过于分明,无端让人觉得严肃,或者说是冷酷。
因为不了解,田云逐分辨不出那表情究竟意味着担心还是烦躁。不过,不论意味着什么,他都迫切地希望结束这样窘迫的独处。
然而鼻血就像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一样,怎么冲都冲不干净。随着鲜血源源不断一同流逝的,还有他所剩无几的体力。能感觉到手越来越抖,田云逐在洗手台前弓着脊背,几乎撑不住自己。终于没能咬牙忍过这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心慌乏力,田云逐暴露在姜浔目光下的身体摇摇欲坠。
姜浔一把揽住了他。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问,只选了最关键的那一秒敏捷出手。
田云逐迷迷糊糊地想,其实早在他们初遇的那个时候,姜浔就已经像是一座险峻的远山,冰冷却稳健。
“扶好了,我带你去校医院。”
姜浔用一只手稳稳地支撑住田云逐,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跟校领导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很快又上前一步,背对着田云逐蹲下身子。
“上来,我背你。”
田云逐恍惚听到姜浔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简洁强势。可是他自己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做到坦然。这个人是姜浔啊!鼎鼎有名的姜浔!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偷偷关注,可是只见了第一面,就给他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不用!我能走……”
田云逐的手撑住姜浔的肩,试图借力让自己站稳一些。没想到姜浔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就到楼下,我的自行车就停在楼下。”
不等田云逐回答,人已经被姜浔拉扯着背上了肩头。
田云逐勉励仰着头,维持姿态,不想狼狈到把鼻血蹭到姜浔的身上。可惜只坚持了一会儿,就在急促步伐带来的颠簸中耗尽了力气。他软软地垂下头,像一个臣服的姿势,也对姜浔完全放弃了抵抗。
姜浔背着田云逐,穿过阶梯教室外空无一人的走廊。田云逐抬不起头,却感觉如芒在背,感觉像是姜浔背着自己穿过了万众瞩目的世界中心。
之后的记忆就是坐在飞驰的自行车后座上。薄弱的意志,抗拒不了姜浔用低沉声线说出的简单指令。田云逐双手环住他坚实的腰,头抵上他后背透着汗湿气息的柔软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