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和小男妾(52)
云鹤看到他眼里的担心,便温温一笑:“皇恩浩荡,派了整个太医署来看我的解毒情况。其实,这毒解起来本就是这么麻烦,还要麻烦太医令和各位御医这么跑一趟,实在是愧疚万分。”
“不敢!”太医令立马一垂首道,“赫大人为罗那百姓谋福祉,我等能为赫大人服劳,实属荣幸之至。”
太医署御医当日没能琢磨出个法子,回去便是在太医署里整整待了一旬,翻典籍的翻典籍,议方子的议方子。待出来时,一个个的都仿若隔年的菜干一般,又酸又臭。
太医令梳洗一番,赶紧去面见了皇帝。于是,那日开始,太医署都会有两位御医到大司农府里,专门诊疗云鹤的身体。
细长的银针扎进肌里,齐骛看着云鹤神色如常,眉头却微微紧绷,不免攥紧了手,紧紧盯着那位太医令。
太医令被这位护卫盯得后背发寒,忍不住打颤:“这……这位护卫,老夫这是在行针,不……不是在行凶……”
“医令大人,您的手别抖啊!”齐骛惊道,“您一抖,我就紧张。”
“若不是你盯着,老夫也不会抖……”太医令捏着银针看了齐骛一眼。
“小马,你过来,我与你有话说。”云鹤道。
“是,大人。”齐骛凑过去。
“太医令,请继续扎针。”云鹤却是偏过去对太医令道。
“好。”太医令捏了银针过去。
“最近泡瑞草饮的蜜水为何变了味道?”云鹤不待齐骛转过去看人扎针,立马问道。
“大概……”齐骛想了想,“之前大人在若弥买的蜜是需要挖的,我们罗那炎热,买到的蜜都是化成水的?”
“不会,最纯正的蜜是不会化开的。”云鹤道,“你与轻络一起去齐庄商行一趟,我习惯喝之前那种。”
“可是……”齐骛有些担心地看着那银针。
“你不懂医术,在这儿也没什么必要,”云鹤道,“这儿交给太医令便好了,你快去快回。”
“好。”齐骛应,随后与轻络一道出去。
支使走了齐骛,云鹤便全心面对太医令的诊疗。
太医令也陡然一松,一边扎针还能一边与云鹤说话:“赫大人您这小护卫还是挺忠心的!”
“嗯。”云鹤闻言缓和一笑。
轻络知道云鹤并不是真要齐骛出来买瓶蜜,只是为了支开他而已,便带着齐骛晃了好几个店。
“轻络姐姐,”齐骛拉住她,“我们买了蜜快些回去吧,别个东西改明儿也可以来买的。”
“小少爷闹着要吃枣糕,夫人让我顺带去成衣店催催这一季的衣衫,孙伯……”轻络念道。
“那……”齐骛有些着急,“不若我赶去商行买了蜜先回去,你慢慢买?”
“小马儿,你是关心则乱了。”轻络只能道,“你不懂医术,站在那儿横眉竖眼的反而影响大夫看诊。”
“可是,”齐骛道,“大夫诊疗是最好下手的一处,我得再一旁看着。”
“你放心,”轻络一笑,“皇帝派来的,哪里容得有闪失。”果真是小狼狗,对云鹤忠心得很!轻络之所以这么放心,那是因为没有齐骛在身边,太医令要做什么手脚,云鹤都能放开手脚轻松制住。
齐骛犹豫驻足。
“你若是那么一吓,大夫惊慌之下扎错了该如何?”轻络道。
“好。”齐骛妥协,随着轻络在大街里晃。
两人在街里徐徐走过,错身而过的一辆马车车帘飘飞,坐在里头的人只那么匆匆一眼,便微有诧异。他叫停了马车,跑过去再寻的时候,却是再没找到那人。是长相相似,还是真的没有死?他环视四周,最后还是踏上马车,决定得查一查。
齐骛被轻络带着绕着京都晃了一大圈子,回到府里的时候,云鹤正捏了药盏喝着。齐骛老远便问到那股恶心的味道,便眉头一皱将蜜罐放到他旁边桌案上:“大人,苦不苦?”
太医令看了他一眼,这么人高马大的怕苦药?
“你尝尝?”云鹤将药盏往他那儿让了让。
齐骛自然是不可能去尝的,立马用勺子挖了一大勺蜜候着。
云鹤失笑,逗不得啊逗不得!也就是这药有些烫,他才边吹边喝,慢了些。他捏着药盏轻轻晃了两周,吹过两口气一饮而尽,正想与他说这药不苦,那头便将一勺子蜜凑到他嘴边。
云鹤:“……”
齐骛巴巴地看着他,勺子轻轻往他唇上碰了碰,示意他张嘴。
太医令有些诧异,可多年以来的经验令他立马一垂头,脸色恢复如常,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常在后宫和各达官贵人身边晃,什么样的事情没看过?他一个转身,借故收拾医药箱。
太医令如此识时务,可他身边的御医却不这么想,一脑门子的八卦盘桓着久久散不去。
云鹤对着如此热切的眼眸,脑门一热便张嘴吃了。吮了一下,见齐骛还那般看着他,云鹤便冲他点点头:“嗯,就是这样的蜜,买对了。”
齐骛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也跟着弯了弯。
太医令见没东西可收拾了,便只好对大司农行礼:“赫大人,今日的诊疗就到这里。”
“多谢太医令大人。”云鹤起身,“轻络,送太医令大人和御医出府。”
太医令离开大司农府回太医署的路上,特特交代小御医,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从嘴里传出去,这是保命法则。这位小御医表面上点点头,心里却是不以为意,一回医署公舍便与同舍的御医学了一遍,末了还关照一遍,不能外传。同舍的御医正努力与少府下织染署一名女官套近乎,于是,大司农与护卫之前的亲昵都被这位御医添油加彩说了一遍。末了,也如那位小御医一样,关照了一遍,不能外传。
于是,这等不能外传的传闻便一传十十传百,连皇帝都知晓了。若要问皇帝,大司农身边的小护卫长什么样子,他肯定是不记得了,可他唯独记得那双手。玄色的缎子上,衬得那双手白皙而修长,清瘦却有力。自冝佷之后,皇帝还没有寻到一双可替代的美手,后宫里不乏美手,可都是女子的手,太过柔软。他现下迷上了拥有美手的男子,纤瘦却有力,柔和却又阳刚,令他欲罢不能。
皇帝兀自想着那双手或推拒,或顺从,或撩逗……可谓百般姿态,千种风情。近侍连喊了几声,皇帝才堪堪回神。
“皇上,赫大人若是听到了这些个传闻,说不得会不高兴。”近侍道。
“对!”皇帝气道,竟敢编排他看上的美人!他大掌一拍:“给朕查!看是谁传出来的!严惩不贷!”
“是!”近侍也被皇帝这等突如其来的气愤吓了一跳。这么一件小事,如何用得着抬这么高声量?
不出两日,太医署的御医便换下几个,道是口德有亏,至于去向,无人得知。
待云鹤知晓此事的时候,已是好几日之后。大司农府重规矩,没什么人敢如此谣传,云鹤还是从朝臣口中听到了只言片语。
下朝之后,裴盛与云鹤一同走出殿外,见大司农家的小护卫又巴巴地在那儿候着,便意味深长地一笑:“要说护卫,当数大司农家的最好。”
云鹤扫过他一眼:“不及大司徒护卫众多。”
裴盛正要拿喂蜜之事说道说道,却是被皇帝近侍叫住。
“大司徒,”近侍道,“皇上特令不得谣传。”
裴盛诧异皇帝会这般偏帮大司农,仅仅因为大司农能帮他丰盈国库?可皇帝一向不信任寒门子弟,齐鸣便是一个例子,再有功劳,也迟早是要被皇帝踢走的。满腹的心思最终没露出一点,裴盛只笑笑便离开了。
“赫大人,”近侍行了一礼,“皇上有请。”
云鹤谢过一声,由近侍带路绕过大殿往后走。他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小议,如何就突然传唤他?没走多远,云鹤突然警觉地站定,转身对齐骛道:“你去宫外马车里看看,点心盒子里的荷花酥还有没有。若是没有的话,你便赶着马车先去街里买一趟,我下午定是要吃的。”
齐骛稍是一顿,今日点心盒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荷花酥,且自他进大司农府以来,从未见过有什么荷花酥。他看了云鹤一眼,什么都没说,简单应了一声便出宫了。
云鹤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转身与近侍继续走向议事房。到议事房跟前,近侍通报了一声,云鹤才走进去。
“赫爱卿,坐下说话。”皇帝待云鹤行礼之后,便一指侧旁座椅。
“谢皇上。”云鹤只消听得这般言语,就知今日传他过来与朝政上无关。
“太医署去大司农府有一阵了,赫卿感觉可有好一些?”皇帝问。
“谢皇上关怀,”云鹤又叩谢,“兴许诊疗时日还短,臣还未有任何感觉。但我罗那太医署的医术是最精湛的,相信耐心等上一等,必能如愿。”
“确实如此。也便是没有合适的护卫,才有此番痛苦。”皇帝拿起一封贴递去,“这便是若弥递来的国书,随行附上赔礼若干。”
云鹤接了过去,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他阖上帖子返还给皇帝:“此事确实不干两国邦交,实属意外。淳王错认了人,既诚心致歉,再有若弥皇帝好言,皇上看,不若由典客署拟了国书回了便是。”
“爱卿识体,朕心甚慰。”皇帝这才拿出另一张礼单递给云鹤看,“这便是若弥皇帝与淳王送来的赔礼,大多都是各式补品,朕看赫卿现下诊疗辛苦,倒是正要用上。”
“是!”云鹤道,“臣定会请太医令看过之后,再酌情使用。”匆匆一扫,便是看到最前的两千两银。
皇帝点头:“再有那赔来的银两,赫爱卿正好可以用来寻两个稳妥的护卫来。”
“谨遵皇命。”云鹤应。皇帝本答应从他私库里拿一千银两,以寻得可靠护卫,现下见若弥赔他的银两,便半点都不提了。不过,他登时心里一紧,有过一瞬的不好预感。
“对了,赫卿之前那位剑法好的护卫呢,是在偏厢候着吗?”皇帝状似无意往外扫了一眼。
“回皇上,护卫在宫外守着。”云鹤道。
“哦。”皇帝脸上立马显出几分可惜。
云鹤稍是松了一口气,亏得他警觉,立马支走了齐骛。他瞥过一眼皇帝,心底闪过一阵嫌恶,敢动齐骛的主意!
“赫爱卿,”皇帝又道,“现下宫里宫外都在传,你与你那位护卫……很是亲昵?”
“臣倒是不知,”云鹤心里气极,脸上却依旧风淡云轻,“臣什么时候与护卫亲昵了?”
皇帝闻言顿时一高兴,看来大司农对这位护卫并没有狎昵心思,都是众人以讹传讹。不过,他还是将太医署流传出去的谣讹说与他听。
云鹤听完之后气定神闲道:“皇上,事关我罗那朝廷命官颜面,此风不可长。前一人传讹,到后一人耳中便是带了几分前一人的臆想,一再传扬便是一再失真。以讹传讹者,实非智者。损了我赫筠大司农官威事小,若是让他国人见着,便是要以为我罗那朝上竟是愚昧之徒。”
皇帝深吸一口气,噎住了。就该让大司农出马去骂骂那些个愚昧之徒的!他的大司农这般清风霁月,哪里会是哪些龌龊人士口中的玩弄护卫的猥琐之辈!他的小护卫那么清澈英武,哪里会是臣服权威的懦弱之辈!皇帝丝毫没想起来,他其实也是大司农口中的那等愚昧之徒。
“是!此风不可长!”皇帝拍案,“再有人妄议我罗那朝廷命官,必是要严惩!”
“皇上明鉴。”云鹤一礼。
☆、第73章
齐骛等到云鹤出来的时候,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他没有说什么,只下车恭敬地站在马车边,支了一手由云鹤扶着上车。齐骛跟在云鹤身后上车,坐定之后马车行进,那辆原本跟着云鹤出来的马车也跟着行进。齐骛不免看了云鹤一眼,却是发现他正在发呆。
“大人,”齐骛喊了他一声,“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云鹤回神看向他,顿了一下才道:“没什么事,后头那辆马车是若弥送来的赔礼。”
“是为若弥京都城之外那次?”云鹤想到。在京都里的遇袭,淳王府已拿出赔礼,京都之外的倒是田相说了会将交代呈于国书递交过来。
云鹤点头,目光还是落在齐骛身上。
齐骛知道事情是他惹出来的,痛苦却是大人在受,不免有些愧疚,于是半晌都没有说话。
“齐骛,”云鹤道,“我大司农的护卫没身特别的护卫服,好似不够威风?”
齐骛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若弥那事怎么一下子跳到护卫服上的?他看了看身上的衣衫,道:“我身上这衣衫也挺好的……”
“就这么定了!”云鹤拍了一下手。
齐骛:“……”
一回到大司农府,云鹤拿出礼单,对候在门口的轻络一指后一辆马车:“这是若弥拿过来的赔礼,你登记入册。”
“是,老爷。”轻络应。
“另外,再寻两位可靠些的护卫来,”云鹤在“可靠”两字上加重了一点音量,“届时,给小马儿和那两位护卫做两套护卫服。”
“是。”轻络应了。可靠的护卫便是从齐庄里找了,并不是所有选择悍支的暗人都能成功进入悍支的,挑选下来的暗人也不一定是武艺不行。就如她一样,不能成为一个独立行事的谍支暗人,便只有依附在别个谍支暗人身边磨练,等到实力足够才能独当一面。大司农府里的安全是没有问题,云鹤也有自保能力,选来的护卫便不需要悍支暗人,没能成功进入悍支的会武艺的暗人也就可以了。
找人这等事十分简单,轻络出去转了一圈便带回来了。人领到书房,齐骛先打量了一番,好似相貌平平无奇,瞬间心里莫名地放了心。
云鹤抬眸看了一眼,执笔在纸上几笔一勾,递于轻络:“甲胄用鲛革,面甲用银打制。”
齐骛立马有些紧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需要这般武装!
“行了,轻络你带着他们两个下去量体制衣。”云鹤道。
“是。”轻络带着两位护卫下去。
云鹤见齐骛巴巴地看着他,一脸的担心,便轻叹一下道:“本以为那么匆匆一面,帝皇早该遗忘了你。今日观来,纵是身边美人众多,也依旧记得你的。”
齐骛皱眉。
“往后,记得尽量待在宫外马车里。”云鹤看着他道,他决定以后不带他进宫了。
齐骛往卷轴上看了一眼,这么重的东西,谁给大人搬呢?
云鹤一眼之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失笑道:“往前都是我自己搬的,这么点东西还怕我搬不动?后院里随便一个姨娘都能搬着绕府一周了。”
齐骛抓了抓脑袋,这怎么能一样,后院的姨娘都开始练武了,大人是个文弱大司农,还在解毒中!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齐骛给大人添了诸多麻烦。”
云鹤看他。
“若不是我,大人也不会中毒。”齐骛道,“若不是我,也不必花钱雇护卫,还要订制甲胄。”他心思着,那鲛革,那银面甲,都是价值不菲的。
云鹤一笑:“本来,我也有要养护卫的想法,只不过正好趁着这由头办了而已。难道我一个大司农不该养些护卫?”
齐骛不语。别说是大司农了,一个小小县丞都说不得府里有好几个护卫,话虽如此,齐骛总是觉得这因为他的缘故。大人一个清官,又是寒门出身,哪里有这么多银子,在他身上便花费了太多。
云鹤看着他道:“齐骛,本是肆意随心的一个名字,如何会总这么多思虑?”
齐骛不明白:“我……这骛不是杂种马的意思?”
“谁与你说的?”云鹤一挑眉。
“后院嬷嬷们都这么说,庶出的名字,都是杂种马的意思。”齐骛道。在曾经的大司马齐府里,嫡子庶子的名字里都带着个马字,后院里人都说,嫡子是良驹宝马,庶子皆是杂种马。
“齐府里的嬷嬷们都念过几年书?”云鹤道。
齐骛摇头。
“那你怎的会听信嬷嬷之言?”云鹤知道,那么点大的庶子大抵都是活在嬷嬷姨娘们的口舌是非里,“之后念书可有找过你名字的含义?”
齐骛摇头:“没念满两年书,太复杂的字先生还没有教到。再则,我也没有银子买书……”他的银子都是丫鬟在收,从没有见过。
云鹤想起来,齐骛五岁开始习武,没多久便被齐鸣带去西北边境,那么如此算来,齐骛在三四岁时念书,的确是还小。因为小,所以嬷嬷们的言语,他还不会分辨。因为小,有些习惯已根深蒂固,譬如他现下心底里的胆怯与卑微,这些都是嬷嬷们传递给他的。不过幸好,他还是那般良善。
云鹤对他招招手,蘸了墨来在纸上先写下一个“矛”,与他道:“左手执矛,谓之勇武。”他在“矛”的右侧写了个反文,“右手握文理,则为明智。”最后,他在“矛”与反文之下写了一个俊逸的“马”字,“跨马奔驰,肆意快哉。”他将整幅字让与齐骛看,“这就是骛,文武在手,快意驰骋,便是你齐骛的名字。”
齐骛的手触到纸上,眼眸闪闪地看向云鹤:“真的?”
“自然是真的。”云鹤道,“你是信我,还是信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