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和小男妾(10)
“好。”轻络点头,过去写回信。
云鹤看着轻络离开,站在那儿沉默了半晌。
过了几日,莫桑从北部卷土重来攻打樊厦。听到消息,罗那皇帝终于松了一口气。再这么打下去,他并不能讨到什么好。而此时的云鹤在各大码头奔波,亲自盯着一批批粮食运出京都。待粮食全部出运,皇帝也有心情上朝了,特地将云鹤呈上的一卷卷降税方案夸了一遭。
“赫大人这一阵常常跑码头渡口,想必便是为了写这降税方案?”明晟往后看了云鹤一眼。
“哦?”皇帝知道这一阵不上朝,臣子们都闲散了许多,没想到赫筠如此勤勉。
“皇上,”云鹤出列,“降税方案依据现下行商情况,如若不然,便会导致以后无法施行。臣自接受降税方案的起草开始,便时时小心,诸事尽量亲力亲为,丝毫不敢有半点疏忽,以免辜负皇上的信赖。”
“好!”皇帝拊掌,“有赫爱卿在此,国之兴盛指日可待!冝爱卿的眼光不错!”
“谢皇上!”云鹤和冝奉一同道。
明晟淡淡扫过云鹤,看不出喜怒。
云鹤垂眸,心里将这几日的事情梳理一遍,试图寻出什么可疑之处。明晟的话语到底只是阐述一个事实,还是怀疑了什么?
下朝的时候,冝奉依旧是匆匆离开,他还是忙活着粮草的问题。云鹤正想回去,明晟便走到他身边。
“自商税降下之后,街市里好似比以往热闹。”明晟道。
“那是自然。”云鹤淡淡一笑,“商贾发展得越好,货品才会流动起来,百姓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希望是这样。”明晟看着云鹤的眼睛,“最近京都的商船好似繁忙了许多,赫大人也看到了吧?”
“是的,”云鹤道,“货品添补、调剂,都需要商船和马车。我曾有个想法,待商税完善之后,我们便掌控了整个城市需要的货品。这种货品京都只需一百件,那么我们便控制入城的数量,以免货品数量激增引起的降价,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也可以用此办法,调剂整个罗那的物资分配。”
“哈哈!”明晟大笑,“譬如藏冰,永远稀缺该如何?”
“对藏冰少收或是不收商税,以吸引转运售卖。”云鹤道。
“那便是要对各行各业,兼之各种货品都要了如指掌。”明晟道,“你一人做的来吗?”
“现下商税才刚降下,没两年是兴盛不起来的,下官还有时间。”云鹤道,“当然,若是大司徒能替下官争几个帮手,是最好不过了。”
明晟看着云鹤好久,才道:“你的才华远不止与均属令,但本官更希望你以后事事以罗那百姓为先,莫要偏了方向。”
云鹤面色不变,淡淡一笑:“赫筠谨记大司徒教诲。”他看着明晟离开,手才开始缓缓攥紧。有此几句,他还是不知道明晟发现了什么,或仅仅告诫他不要与大司农一般。
云鹤回到宅院,招了轻络过来:“用商船转运粮食出去,可有外人知晓?”
“没有。”轻络道,“米粮由奴搬上船之后,便封锁船只,再由暗人转移去底舱,知道这秘密的人不多。”
云鹤点头。
“可是有什么问题?”轻络问。
“今日大司徒说的话,我觉得有些深意。”云鹤道,“也说不得是我多想了。”他转而想起,这么几日一直在看码头的商船,之后几日不若去街市商铺里转转吧。
“公子,又接到了主子的纸卷。”轻络掏出纸卷递给云鹤。
云鹤拿来一看:“没有说转运什么,只道是非常重要的物什,还交代务必小心。什么东西需要这么保密?”
“主上现下与罗那正在打仗,主子提供米粮才是正常,我看到公中还有在樊厦收粮的消息,”轻络道,“除了米粮,还有什么是比较重要的,银子?还是兵器?”
“银子需要用船运?”云鹤看她,“完全可以通兑成大钱行的银票,到罗那边境郡县换成银子再带走吧。”
“欸!”轻络点头,果然运银子的想法太傻了,“那便是兵器?不过,罗那打造兵器的手艺还不如樊厦吧!”
“之前转运米粮是在罗那全境,并不仅仅是罗那京都,这次的呢?”云鹤突然想起来。
“哦……唯有我们罗那京都,还特地派了悍支一路护送。”轻络道。
“看来这次更为特殊了,我们不能多议。”云鹤道。
“是,”轻络点头,“公子费心安排,奴去回主子信啦!”
云鹤一笑。
到转运重要物什的一日,云鹤又是全程跟进,却没有看到那物什究竟是什么。几个大大的木箱锁得严严实实,暗人搬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好似在搬易碎瓷品一般。云鹤琢磨不出什么东西,见物什全部入底舱上锁,便在上头货品仓里转了一圈,随后才出去。
“赫大人!”明晟站在码头,笑着对上云鹤。
“大司徒如何来了?”云鹤一顿,转念底舱已全部封闭,心里一安。
“赫大人如此为国为民繁忙操劳,本官便过来帮忙。”明晟道,“怎么,这舱里有些什么?”
云鹤凭着方才的记忆,缓缓道来:“麻布一百匹,棉布两百匹,绸布两百匹,茶叶两百余罐,米粮百余石,各色果子五十筐,鸡蛋五箱……”
“鸡蛋为何是用箱子?本官倒是好奇。”明晟抬步便上船。
云鹤便由着他看,不再多言。
明晟看了一遭,发现与云鹤所言一点不差,且那鸡蛋确实是用木箱子装的。
“大人,这是客人指定要用木箱子装了,棉絮垫着,道是这般包装更稳妥,承得住运去浅水。”船掌柜解释道,“浅水鸡蛋卖得贵,客人来京都办事觉得京都的鸡蛋便宜,便想捎带过去。大人,可是不许这么装?客人便在上面舱房里,不若鄙人去与客人说一说。”
“不用。”明晟离开船舱,缓步下船。
云鹤微微勾起唇,跟在后面。
“赫大人要接着看商船货品吗?”明晟倒是丝毫没有尴尬。
“唔,”云鹤点头,“不,接下来下官要去街市里看看店铺售卖情况。”
“那走吧。”明晟道。
“好,多谢大司徒陪同。”云鹤看了一眼明晟的背影,浅浅一笑。既然要跟,总不能无获而返,之前积留了许多因冝奉忙活粮草的事一直搁着的问题,今日便一一问大司徒吧!
☆、第14章
云鹤本以为明晟会因为诸多琐碎的问题而扭头就走,却不想在街市里走了一下午,也问了一下午,明晟丝毫没有不耐。
“明大人,可否赏脸与下官饮上一杯?”云鹤看了一眼西垂夕阳,笑着邀请明晟。
明晟大笑:“一杯哪里够!”
云鹤确是真心邀请,明晟的学识是实打实的让云鹤钦佩,不愧是少年丞相!与这般才华的人聊上一两个时辰,的确是胜过十年书!而明晟本是对云鹤抱着几分怀疑的,可见他对于调税一事的确是有许多思虑且十分认真,便渐渐放下疑虑,真心教导他一些东西。如此,两厢都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犹记赫大人曾说,农为国之根本,商为国之繁叶。”明晟饮了一盏酒。
“明大人有异议?”云鹤抿了一口问道。
明晟认真地想了想,一笑:“不是异议,而是有别的想法。”
“愿闻其详。”云鹤放下酒盏。
“吾以为农与商皆好比国之枝桠,”明晟道,“而皇帝与士族为国之根本,叶若要繁茂,根本必佳。”
云鹤立马朝门口看了一下,明晟见他此状便是一笑:“这雅间里的声响传不到外头的。”
云鹤点头:“明大人所言十分恰当,树杆的挺拔,树枝的强盛,树叶的繁茂都与根本脱不开干系。”
“若根本处有一点腐坏,当如何?”明晟道。
云鹤看向明晟的眼眸,里头并无试探,他便想了想道:“或者腐坏蔓延直至整个,又或者祛腐更新。”
“祛腐?”明晟沉吟了一下。
“腐坏不多,还是可以救的。”云鹤道。他没说出的后面半句就是,腐坏太多,便弃了。
“若这腐坏之处与自身有牵连呢?”明晟道。
云鹤一顿,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到冝奉。在士族里,与他有干系的只有冝奉一人,簇新的姻亲。他沉眉想了想明晟此话意图,随后才道:“如身患有疾,能治便治,不能治就忍痛除去。”
明晟大笑:“医道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云鹤给明晟倒了一盏酒,又给自己满上:“治人如治世,道理是一样的。”
“的确是这样。”明晟意味深长地道,“吾与赫大人倒是有几分相投,以后一起喝酒?”
“明大人相邀必是乐意的,”云鹤笑,“下官初出茅庐,有许多事都不太明了,今日得大人指点,实在受益匪浅。”
“我倒是有些好奇,”明晟想起下午一个接一个地问题,便皱眉道,“你是冝奉门生,憋了这么……一大篓子问题,为何不问冝奉?”若不是看他虚心求教的脸面,他都要怀疑这是故意的,想惹烦了自己走人。他不知道云鹤本是有这打算的,可明晟这般耐心,也便收起捉弄的心思,认真讨教。
“调税的方案是最近才开始写的,由此才发现了许多问题,冝大人现下正忙着粮草的问题,实在是……叨扰不了。”云鹤道,“得亏明大人不怕麻烦,才解了下官的疑惑,如此写方案也更为顺利。”
“我罗那会缺粮草?”明晟闻言冷笑,大饮一盏,“若不是有蛀虫,哪里会缺粮?秋收刚过,太仓竟拿不出粮?笑话!”
“这情况是每年都如此,还是……”云鹤看他。
“若无战事,哪里会需要一大批粮,自然也就发现不了。”明晟直摇头,“不思进取,老是为蝇头小利所蒙蔽,实为根本之腐。若先帝知道,该气得撅出来才是!”
云鹤才发现,大司徒虽没在朝上质疑过一句,却是心思通透,一切都明了。他很想问一句,既腐烂成如此,何不弃了?可他到底是没有试探。
明晟饮酒带了几分心思,便很快醉了。云鹤便匆匆结账,送明晟回大司徒府。返回到自己宅院的时候,冝奉倒是坐在正屋等着他。
云鹤心思,不是忙着筹粮草吗,他前脚送了大司徒回府,冝奉后脚便跟过来了?他身上只沾了几分酒气,倒是一点没醉态,过去便拱手行礼:“岳翁这么晚等小婿,是有何事?”
“芊影说你去办事,你去哪里沾了一身酒气?”冝奉倒是没提明晟。
“哦,码头街市里转转,恰逢大司徒,便问了一些个问题,”云鹤道,“为表感谢,便请大司徒共进晚膳。”
冝奉略有些不满。
“岳翁,”云鹤立马带偏方向,“小婿与大司徒只在酒楼里用饭,并没有涉足青楼妓馆,岳翁放心,小婿是有分寸的!”
冝奉这才消了气,云鹤第一反应是吃饭的场所,而不是明晟这个人,便可看出云鹤的坦然。云鹤看重他女儿,怎会因明晟的三言两语就改投了阵营?他看着云鹤恭谨的态度,心里总算放心。他道:“老夫办完事便过来了,想着贤婿第一次接手这么大一桩事总要来提点一番。”
“岳翁,粮草的事情都解决好了?”云鹤看他。
“是,”冝奉捏了捏眉心,“总算是解决了。”他心思,若不是冝佷实在拎不起,这点事情哪需要这般折腾?可人是他拎上去的,现下要换下来也不可能。且不说冝佷接手不了云鹤在做的调税方案起草,云鹤也不能身兼两职。想到此,他越发烦心。
“岳翁也是辛苦了,”云鹤道,“今日已晚,小婿这点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不若岳翁先休息,待明日小婿将写好的方案拿去冝府,给岳翁过一下目?”
“好。”冝奉点头。他起身走出去,云鹤便送他出门。冝奉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与他道:“贤婿,以后别与大司徒太过亲近。”
“啊?”云鹤有些不明。
“皇上不太喜欢大司徒此人,若不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这大司徒一职早就换人了。”冝奉道。
“啊?这样?”云鹤道,“大司徒学识很好,今日观之更盛,皇上怎的会不喜大司徒?”
“让皇上喜欢的臣子不一定是有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之才的,”冝奉教导道,“顺着帝皇的意思,让帝皇欢颜,才是生存之道。”
“哦,岳翁提点的是。”云鹤点头。罗那的士族便是这样子,怕是大块都腐烂了。他不禁想起明晟的言语,心里多了几分感慨。帝皇便是根本上最重要的一块,帝皇的喜好便决定了整个士族的常态,有如此帝皇,难怪会让明晟寒心。
冝奉看着云鹤明了的样子,心里舒心不少:“为官与做学问不同,你先记着,待以后老夫会一一提点于你。”
“谢岳翁。”云鹤道。
莫桑参战,粮草得以解决,皇帝总算想起西北战事了。他问大司徒明晟:“齐鸣那处如何了?”
“巅城遭屠城,齐将军带仅剩的五千兵士攻城,生死不明。”明晟道。
“屠城?”皇帝一颤,“齐鸣怎任由那些个小贼屠城的?”
“哈卅、吉迩、塔际虽说是小国,可合并起来也有几万人马,”明晟道,“齐将军单枪匹马过去,怎能敌过几万人马。再则,屠城是在齐将军到达之前所为,是以驻营兵士仅剩五千人。”
皇帝不语。他没有拨人马给齐鸣,一方面是因为忌惮齐鸣,另一方面是觉得驻营的兵士够用。谁曾想如此!
明晟抬眸,继续道:“巅城被占,驻营兵士没有营地,且没有粮食,齐将军到达之后才收拢起散沙般的五千兵士,连发几封求粮急信,却一再被压下。无粮,如何能战?”
皇帝怒,好不容易解决了东南战事,这西北战事竟也要来搅上一搅。他道:“那么,齐将军如何会带着五千兵士攻城的?”所以说,办法还是有的,有那个时间写求粮信,还不若勤快点,动脑子找粮。
“齐将军亲自写借据,找周边郡县富户借粮,待朝廷放粮后还之。”明晟道。
“哼!”皇帝气道,“竟给朕丢面子!”
“臣恳请皇上彻查太仓,如何会在战时拿不出粮?”明晟道。
皇帝一噎。
“明大人,”冝奉站出来,“各地水灾旱灾虫灾都是需要粮食去赈灾的,战事需要粮食,太仓失修储存不当又……”
“慢,冝大人。”明晟笑着看他,“太仓失修这种错误也可以拿出来说?这难道不是太仓令的失职?且问每旬检修粮仓,可是有认真检查过?那些个粮食霉变,空仓失火这等拙劣的借口就不必拿出来说了,既是职责未尽,便当一力受罚。因渎职之罪损失的粮食,是不是该补出来?”
皇帝震撼于明晟的不再隐忍,一时之间又是没有说话。
冝奉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皇帝。
明晟却没有停下,继续道:“再道……这战事需要粮食,冝大人难道忘记了,这五年里罗那并没有大战,有的只是每年秋末初冬哈卅、吉迩、塔际等小国侵扰西北边境。而西北驻营兵士以往一直自力更生,种粮打仗两者不误,今岁攻势颇猛,毁了驻营田地,才有了这五年来唯一一次求粮。冝大人,您可有供粮,若是供了,这粮供到那里去了?”
冝奉没法接话。
“再道这赈灾一事,”明晟笑,“冝大人你确定要本官将这五年发生的灾事一一与你太仓署比对?”
冝奉咬了咬唇,手心里全是汗。
云鹤垂眸不语,心思就因为昨晚的言语,将明晟激得如此不管不顾?明晟也知道太仓署如此行为,必定是受了帝皇指示,如此道明是将太仓令逼出去,再严重些便是将大司农逼下位。这是在祛腐?
“明爱卿……”皇帝终于出声,“这查处太仓署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不若,先解决西北粮草一事?”
“西北粮草一事自然是得解决的,不然齐将军卖了身家都供不起那五千兵士。”明晟道,“不过,太仓署不查处,哪里能得米粮来供应西北战事?两件事情并不冲突,西北粮草由大司农准备,查处太仓署由廷尉处理。皇上以为如何?”
“明爱卿所言……极是……”皇帝心里暗暗盘算该如何了。
冝奉见皇帝如此神色,便知是要弃车保帅了。他心下一凉,看到旁边冝佷焦急看来,便立马瞪了过去!
冝佷身形一晃,他才当上这个太仓令没多久,哪里知道这么多!见冝奉如此眼色,他登时便晕了过去。
“冝大人?”
“冝大人!”
“这冝大人好似身子不适,”皇帝立马道,“抬到偏殿去,传太医。”
冝奉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心知冝佷怕是不会好了。他轻轻一叹,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官职。他在心里将明晟翻来覆去骂了个遍,面上也带出几分狰狞。
待下朝之后,冝奉又得去忙活粮草一事,还要为那抹去的粮草想辙。经过云鹤身边,连看都没看一眼。
云鹤缓缓走着,想到西北战事的粮草有人忙活,嘴角便不觉勾起。那小娃娃也不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