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和小男妾(50)
“公子,齐骛下去了。”轻络对隐在暗处的云鹤道。
云鹤看了一遭,现下路上什么人都没有,轻络都支开了。他将薄披的帽子掩上,埋头与轻络走向前院。刚进书房,云鹤被轻络迅速塞往门后,他便知道肯定是有人过来了,立马屏息。
“轻络姐姐,到大人的书房有事?”齐骛从庭院里走来。
“我来拿一件薄披,明日早晨露水重,现下拿去夫人院里,省的到时候匆匆忙忙忘记了。”轻络道。
齐骛点头,因大人比以往嗜睡,每日去早朝都匆忙得很。
“你去睡吧,一路上都需要你保护大人,你可得养足精神。”轻络道。
齐骛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言,转身回他自己屋里。
轻络进了书房,与云鹤一同进了里间。她压低声音道:“我一会儿将这薄披送去秦时那里。”
云鹤点头:“每日早晨都将齐骛支去厨房给我取早膳,千万不能让秦时与他有碰面的机会。齐骛相当敏锐,以防他辨出秦时。”
“好。”轻络应。
“还有什么事?”云鹤垂了垂眼眸,有些困意。
“便是公中的几道消息,没什么要紧的,我载录了下来,公子明日看也不迟的。”轻络道。
云鹤伸手,轻络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卷,上面逐条写了几道消息。云鹤看过一眼,在坤若君的那条上头顿了一下。他道:“坤若君出宫建府这么久了,那边还每日这么盯着?”
“是,大约怕他突然又想起些什么。”轻络点头,“可坤若君虽说现下不记得任何事了,那头之后下了几次毒,都被他避了过去。”
“是明晟的人?”云鹤猜测道。
“是,幸好我们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出手。”轻络点头,“有次毒下得十分隐蔽,是放了一只带毒的扁蛛进去,从梁上垂下毒液。坤若君睡着丝毫没有察觉,那位近侍在毒液垂下的那一刻迅速拦截。”
“你与那位暗人道,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出手。”云鹤道。
“是。”轻络道,“我便是想不通,坤若君与齐鸣一党,不要说现下什么都不记得,即使有以前的身手在,皇帝也不会复用。束暄为何要派一个暗人安插在坤若君身边?”
“蛰伏十载,只为最有力的一击。”云鹤道,“也不是没有蛰伏一辈子,没等到那个机会的,端看那人值不值得,若值得,换过几个人,总能等到有用的机会。你看罗那皇室诸子,哪个可堪安放在皇帝宝座?”
“皇帝那几个儿子,的确是都成不了什么气候,惟有八皇子坤若君是异类。”轻络道,“不过,皇帝越是昏庸无能,对我们也越有利,不是吗?”
“若我们只是占一时之利,当然是选越好掌控的,就如现下宝座上那位。”云鹤道,“但我们齐庄首先最主要的营生是商贾买卖,商贾讲究长远利益。若是坤若君上台,我轻松,百姓也轻松,齐庄更是轻松。”
“坤若君都得不了老皇帝的眼,要上台的话,我们怕是要费好些气力。”轻络摇头。
“现下的坤若君不如以往果敢,”云鹤道,“且看吧,束暄与主子都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轻络点头,再看云鹤的疲色,便从他手里抽了纸卷:“公子您先歇息吧。”
“好。”云鹤的确是累极,便走向床榻,“你接收消息的时候,务必小心,齐骛已经察觉到廖师傅和跃用蝙蝠了。”
“是,公子。”轻络从跃那里听说了。
次日清早,轻络一出门便看到齐骛正要去后院接大人,便赶紧拉住他:“小马儿,今日又有些晚了,你赶紧去替大人去厨房取早膳,我去接了大人直接上马车。”
“好。”齐骛点头。
“记得,一定要用温盅盛米粥。”轻络道,“大人现下的身子受不得凉。”
“知晓。”齐骛头也不回,匆匆去厨房。
轻络很快去了后院夫人院里,带着披了薄披的秦时去前院书房,换了身穿官袍的云鹤出来。
云鹤走到马车边时,齐骛正要下来,轻络将书房里取的卷轴递交给齐骛,两人便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齐骛将温盅打开,舀了浅浅一碗米粥放到云鹤手里:“大人,先喝两口暖一暖。”
云鹤将小碗接在手里,暖意瞬间传到手心里,他喝了两口正要寻点心,齐骛便夹了一块百果松糕凑了过去,以防不慎掉落沾污了官袍,他还特意拿了小碟衬着。
云鹤看了一眼齐骛,便凑过去咬了一口。他咽下嘴里的吃食,问他:“出来这么匆忙,你可有吃过了?”
“我起得早,已经吃过了。”齐骛道。
“今日早朝之后,我还要议事,午膳定要晚了,你等的时候便拿点心先垫一垫。”云鹤与他说。
“好。”齐骛将松糕又凑过去,云鹤张嘴咬了一口,稍有的异色都在垂眸之间掩去。
大司农府离皇城很近,马车很快到宫门口。云鹤放下碗盏,拿茶水漱了漱口,才整理了一下官袍下马车。齐骛抱着几捆卷轴,挎着个小盒子跟在他身后。盒子里放了一些点心,另有茶水与干净的棉帕子,以备不时之需。
“你在侧厢里等着,”云鹤上殿之前,解下薄披给齐骛,再看过他手里的卷轴,“这些卷轴待会儿才用。”
齐骛点头。他立马就明白,这些卷轴是朝后议事用的,便带着卷轴去一旁的厢房里等。厢房里茶水点心都齐全,各家臣子的小厮都会在这儿边等边吃。齐骛没有碰这里头的点心,只拿了马车里带下的两块松糕吃了,茶水都没有饮一口。
厢房另一边角落,那儿的人见他茶水点心都不吃,也轻声笑着,道是他家大人在若弥中了毒,所以连带着仆从都不敢瞎碰吃食。声音虽小,可齐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八风不动,依旧吃他的松糕。倒不是他怕这儿的茶点被动了手脚,只是这茶点的味道他不喜欢。且他手里还抱着大人的卷轴,若是多喝了茶水,去更衣室总有不便,他知道卷轴有多重要。
待早朝结束,厢房里的小厮仆从都随着自家大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云鹤与人说了两句话,过来的时候便晚了。他看着厢房门口巴望着的齐骛,便赶紧过去。在往这儿走的时候,细碎的主仆言语他听了个七七八八,好几个都提到了他的小厮齐骛。他站到齐骛面前,扫过一眼他的嘴唇,道:“点心吃得唇上都是。”
齐骛刚张开嘴,要辨上一句,他明明吃的是松糕,不会有酥饼之类的碎屑,哪里会沾在唇上。
云鹤便扫过他嘴里,又立马道:“连牙上都是。”
齐骛立马闭了嘴,不再辨白。
云鹤从他挎的盒子里取了茶水出来:“不急着过去,你喝口水。”唇上牙上哪里会有点心渣,他只不过见不得他干涸的嘴唇罢了。
齐骛犹豫了一下,这茶水可是只带了一罐,他喝动了,大人喝什么?
“快喝。”云鹤道,“里头的茶水还没外头的好喝。”
齐骛便缓缓喝上两口,还没放手,云鹤便接了过去,也饮了两口。齐骛见云鹤一点都不嫌弃他,嘴角便控制不住往上扬。
“进去吧。”云鹤拿了他手里的薄披穿戴好,与他一同往里走。
“大人,您要不要吃一块松糕?”齐骛想着现下的时辰也晚了,平日巳时不到就能出来,现在都已经是巳时末了,等议完事都不知什么时辰了。
“皇上应当会准备一点方便的膳食,”云鹤道,“倒是你,若是宫娥没有送膳食来,你便拿点心先将就着。”
“我方才在偏厢用了两块。”齐骛道。
“嗯。”云鹤早就知道了,心思着以后得让轻络多准备几种点心,万一他要留下议事,齐骛也不至于可怜兮兮地吃那么一点点。这般身量,带上一盒子点心都不嫌多。
快到议事房时,有一道人影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云鹤扫过一眼,便是眉头一皱,容颜被改了,可他认得出,这分明是冝佷。冝佷竟然没有死,一直被皇帝藏在宫里?且,精神好似不太好。
“垂首。”云鹤一面低下头,一面对齐骛道。
齐骛不明状况,只依言照做。
冝佷晃过云鹤和齐骛身边时,顿了一下,又立马转过身,掰过齐骛来看了一下,口里的声音微不可闻。齐骛和云鹤却是都听到了,那是一声“阿故”。
“娘娘。”云鹤立马将齐骛带过来,退后一步行臣子礼。
冝佷这才看到了云鹤,神志又是一阵恍惚。还未待他有什么动作,那厢便有壮实的宫娥奔来。宫娥扶着冝佷往回走,遇见了闻讯而来的皇帝。皇帝与宫娥交代了一番,转而看向垂首未起身的云鹤主仆,他阔步过去。
“赫大人,”皇帝看着云鹤,“跪着作甚?”
云鹤只当自己不知道:“回皇上,方才遥遥看到后宫娘娘的服制,也来不及躲,便只有如此以望没有冲撞到娘娘。”
皇上见他丝毫异色都没有,而一旁的仆从也一副什么都不明的模样,便信了。遥遥一看,只见服制便垂首下跪,便是没看到容颜,应当是认不出来的。再则,冝佷已被他改了些容貌,一般人是不会联想到前太仓令在他后宫里的。
“赫大人赶紧起来,身子还没恢复,不必这么常跪。”皇帝道,“这位娘娘有些神志不清,朕惦念着多年情分由着她在后宫里,没曾想一时看管不利,便是走到这儿来了。”
“皇上仁慈。”云鹤道。
“好了,没什么大事,”皇帝道,“进去吧,先简单用个膳再议事。”
“谢陛下。”云鹤解下薄披接了齐骛手里的卷轴,跟着皇帝走进去,一面给齐骛一个眼色。
齐骛明白,缓缓将薄披三两下一叠抱在手里,意欲往一旁偏厢里去,抬头之际只见皇帝刚好一个回头,不知是看他的手,还是看他手里的薄披。
云鹤很快察觉到了,微微皱了一下眉。
☆、第70章
“赫爱卿,怎的用上奴仆拿卷轴了,平日站在朝上可还受得住?”皇帝吃了两口,问云鹤,“不若明日给你加把座椅吧?”
“回皇上,”云鹤罢箸一笑,“这不是府里的奴仆,是节衣缩食特请了保护臣来回路上安全的。自若弥那次遇袭,臣便是日日胆战心惊,唯恐哪里射来一支箭矢直冲向臣面门。”
皇帝和另两位臣子闻言俱是笑,不过哪个官员府里没有护卫,也就只有大司农赫大人了。皇帝道:“赫爱卿早该请护卫了,我罗那大司农哪能没个护卫保护?”这也是实话,大司农替他琢磨生财法子,若是被人窃了去,那还得了!
“说来也是羞愧,”云鹤直摇头,“臣实在是没那么多银子,时常有同僚赠臣美人,可臣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来养,更别说养个护卫了。”
旁个臣子将笑意收敛了一下,大司农清廉是举朝上下皆知的事情。府里的夫人姨娘的用度几乎是与他们府里的得宠奴仆一般,但若是遇上各地灾荒,大司农又是出手十分慷慨,实在是令他们这些士族之后费解。
“这样,”皇帝道,“你将府里不用的美人都发卖出去,既得了银子,又减了负担。”他深谙各派系互派细作到别处的做法,而这云鹤因是出身寒门,根本就养不起细作,只有被人塞细作。就连皇帝本人,也派了两个细作到他后院的。皇帝深信,得了他的首肯,其他人赠的美人云鹤会发卖,可他送去的,云鹤应当是不敢发卖的。
“这倒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云鹤笑了一下,随后立马道,“不过,臣也为难,卖了大司徒送来的美人,却留了大司马赠的美人,下官担心大司徒会多想。反之,下官又担心大司马多想了。”
大司马不在当前,大司徒倒是在当前,闻言也只有讪笑:“赫大人过虑了,裴某是不会多想的。况且有皇上金口玉言在先,料想众位大人都能理解赫大人的难处。”若是这时候还要坚持放人到大司农府里,在皇帝眼里怕是成居心不良之人了。
这位大司徒裴盛,是继明晟之后被皇帝提上来的,典客裴盎的堂兄,惠贵妃的表亲。心思活络,颇得皇帝的心意。
“如此,臣也放心了。”云鹤坦荡地点点头。
“只是,”裴盛立马提出疑问,“赫大人可有查过这位护卫的底细,到底是出入皇宫,事关皇上安危。”
云鹤知道大司徒记仇,是不会那么容易过去的。他道:“裴大人过于高看一个小小护卫了,与宫里无数禁卫相比,这么一个护卫能做什么?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下官这小护卫剑术出色而已,这刀剑都留在宫外马车里,他能翻出几朵浪?”
“裴卿过虑了。”皇帝点头,随后笑着问云鹤,“你怎的想到找个剑术好的护卫,而不是一个拳法好的护卫?”
“剑可以隔开箭矢,拳法再好能抵挡箭矢吗?有些箭术好的,箭矢能直扎顽石里,撬都撬不动。”云鹤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还是拿着兵器臣瞧着也安心些。”
皇帝一笑。这不会武的果然想得简单,拳法好的身手自然好,接一支箭矢简直易如反掌。
“听闻赫大人后院的女子都在习武?”裴盛问。
“哦?”皇帝一挑眉,“还有这等事?”
“下官后院里的事,裴大人如何就知道了?”云鹤故作诧异。
“便是……”裴盛一时语塞,“奴仆们遇见了相互那么说一嘴,才传到本官耳里的。”
“哦,这样吗?没想到裴大人如此亲善,还能与奴仆聊上一聊。”云鹤也不以为意,只道,“下官后院里的姨娘们整日吃那么一点点,也不知是要替下官省饭食,还是太过注重颜色。下官便让她们每日在后院里跑上几圈,如此饭食也能多吃,身体也好扎实一些。”
“赫大人……”裴盛差点无语,“真是一片怜爱之心。”
云鹤一笑:“下官也是有私心的,若是有甚小毛贼潜入府里,后院的姨娘便是举手就能摆平,还省了一笔护卫花销。”
众人尴尬笑了笑。
“赫大人不用如此节省,”皇帝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若朕拨几个护卫……”
“皇上!臣供不起啊!”云鹤趁着皇帝还没说完,立马道,“臣听闻上等护卫每日的膳食饮用都是极为考究,臣府里的膳食皆是粗茶淡饭,以吃饱为上,实在是力不从心。不若在市井里寻两个会武的,养将起来也比较省钱。”
皇帝也只得摇头:“罢,罢,朕每年私库里出一千两银子给你,你去寻两个好一些的护卫在府里守着,万不能懈怠。”
云鹤倒是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大方,从私库里出银子!他立马起身跪在一旁,与皇帝谢恩。
皇帝经这么一打岔,也就忘记了在外头遇见的那个小护卫。
云鹤不着痕迹地瞥过皇帝的脸色,稍稍舒了一口气。匆匆用完膳,云鹤又将新政拿出,与众人商议一番,将皇帝的思绪一带又远了千万里。待他走出这议事房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云鹤看到侧旁翘首望来的齐骛,心里立马柔软了几分。
“大人。”齐骛立马将薄披递过去,云鹤的卷轴留在了皇帝那儿,也便不需要他来拿。
云鹤扫过一眼那抓着薄披的手指,玄色的薄披衬得他手指越发白皙修长,他顿了一会儿才接过披上。
“赫大人,您这护卫的确是请得不错,还知冷知热的。”裴盛经过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这不是应当的?”云鹤挑眉。
“嗯,嗯,的确是应当的。”裴盛也不多言,皇帝就在里头,这大司农可是在皇帝跟前炙手可热,哪里容得人怠慢。就算他是大司徒,怕是分量都不及这位大司农。
云鹤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笑道:“下官正好要去街市里寻看寻看,裴大人是否要一同前往指点指点?”
“赫大人身边这位护卫应当是经验颇为丰富,有他在,赫大人必能挑选出合适护卫。”裴盛哪里会跟着出入市井,“本官还有事,先行!”
“裴大人请!”云鹤也不多留,展手示意。
齐骛微微皱眉,可这宫里耳目众多,不宜多问,便是垂首跟在云鹤身后出宫。到马车里,他便是忍不住了:“大人,那人是什么意思?”
云鹤舒了一口气,伸手握上齐骛的手,默默看着。
齐骛心里一紧,微有些不自在。
“进议事房之前遇到的那人,可知是谁?”云鹤问他。
齐骛自然是不知的,他摇头:“不知。”
“前太仓令冝佷,前大司农冝奉的亲侄。”云鹤道。
“那……”齐骛想了一番,与廖师傅在罗那转了三年,市井传言听了不少,“那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啊。”云鹤不想齐骛听到这类肮脏事,可为了让他警觉些,还是与他道,“众人皆知冝佷是靠冝奉上位,却不知帝皇宠爱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齐骛诧异,从未听过帝皇宠爱那位太仓令。
“皇帝对美手颇为执着,那般瘦削白皙,指骨修长的手最能赢得皇帝的爱怜。”云鹤道,“当年谢恩宴上,冝佷弹奏古琴,引起了帝皇的关注,之后便是……理所当然的宠爱。但不曾想,冝佷根本没死,而是被收进后宫里。”
齐骛立马握着云鹤的手翻看,倒不是瘦削的,而是看起来有些丰润的手。如此,他才悄悄舒了一口气。
“我这手不是帝皇所喜欢的,”云鹤见他这般,只得淡淡一笑。进入官场之前,他早就知晓这些秘闻。若他是手背瘦削,也定会做出一副肉手背出来!身为谍支人,虽利用美色是常有,可他有他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