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82)
“我不是稚子,自然理会得。”晓舟珩知道李终南在担心自己,也就容他渡气给自己舒缓疼痛,“谜底……就快揭晓了。”
“嗯,具体如何我也差不多想清楚了。”李终南将晓舟珩的衣衫拢好,亲了亲眼前之人,“快结束了。”
晓舟珩低低嗯了一声,又将李终南抱了一会儿,正当要撤回身来时,李终南突然在他耳侧道:“下手迟,难学么?”
“罢了,当初关大人一时兴起要教我,我也就照葫芦画瓢了,学艺不精,万万与关大人比不得。”
“我看恕汀是炉火纯青,手到擒来。”李终南将嘴角一勾,“毕竟皇城司的人能那么轻易就将刀给你。”
“那……也就姑且算是不难罢。”晓舟珩道,“这世间万事都不如遇见你难,所以我们更不能分开。”
李终南笑笑:“幸甚至哉。”
远树残霞,暮愁无限,这厢却是有甚么隐约横在二人与他朝之间,让他们俱是感到了许多熙来攘往的重压,而这份无形重负,将老树上雀儿的足胫也压得纤细起来。
伴着某处禽鸟的一声哀鸣,二人齐齐望向姜府的牌匾,接着又落在挣扎着双手撑地起身的姜恻那处,只见他晃悠扶门而起,拍了拍身上尘土,正欲说些甚么,却见身后门开了一条缝。
吴娘探了头出来,见了神色各异的几人以及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丝毫没有惊慌,只是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请诸位去里边说罢。”
于是李终南掺着晓舟珩,和前边有些踉跄的姜恻,跟着吴娘进了府内。
正如上次陶白钱庄的最后一晚,姜府内也是看不见甚么人影,那些立在园中的嵯峨怪石,竹楼花浦好似成了一座座坟墓,让晓舟珩心头有说不出的膈应与压抑。几人来至堂中,发觉李韫奕与屈夜梁早就在那处坐定了。
姜恻丝毫没有觉得有甚么不妥,冲那二人笑笑,也落了座。
李终南将晓舟珩扶着也坐了下来,这时晓舟珩才注意到桌上斟上茶的杯中,褐色的茶叶沉到了底,看上去早就凉了。
看来李韫奕与屈夜梁等了很久。
原来自己在陶白钱庄最后一晚喝过的,还尚不是这世间最糟糕的茶。
纵然屋中熏着香,可依旧遮不掉人血带来的那份冲鼻的气味。
李韫奕的眼神在晓舟珩的腹部受伤之处停了一停,似有一丝惊愕,这厢撤回目光后,轻咳一声:“丘胥,你我相识数年,事到如今,客套话也不必说了,且问你一句,景椿在你那处是如何暴露的?”
于是李终南悄声将李韫奕与景椿合作一事告诉了晓舟珩,待李终南三言两语讲罢后,晓舟珩只觉自己离所谓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这样说来李韫奕的计划确实无懈可击,虽晓舟珩不知原本李韫奕与景椿将要如何在席上具体如何“牺牲”掉屈夜梁,但能肯定两点:其一,根据李终南所推出的流寇刀与迷药,他们二人定是要想办法让屈夜梁在席上暴露是他与流寇通信的,而非是景椿。
将屈夜梁这样推出的目的也不难想,他为李韫奕做事,他的这番暴露按照原计划,姜恻只会怀疑到李韫奕头上,会误导姜恻认为屈夜梁联络流寇是李韫奕的背后指使。这样一来景椿便可顺顺利利排除嫌疑。再加之目前为止姜氏与李氏还未撕破脸皮,就算姜恻发觉李韫奕嫌疑颇大,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因此当姜恻注意力皆放在李屈二人那处时,景椿便可开始他的下一步,以及很多个的下一步。
可惜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景椿就死了。
其二,这一步未能如愿以偿实施的原因则是,昨夜景椿的突然醉酒与屈夜梁的无端离席。两样偏离轨道的事情一出,将李韫奕欲挑拨姜恻与钟不归关系的计划彻底扰了乱。
至于李韫奕的疑问,同样亦是晓舟珩的疑问,若问题不在李韫奕此处,那定是景椿在篡改情报时,出了甚么纰漏。
景椿虽为人处事有些中庸,但绝不是甚么蠢笨之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那……会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厅里静了一会儿,窗外连一丝风都听不到,也不知是几人呼吸太过沉重,还是金陵的夜本就该这么安静。
姜恻换了个坐姿,好似个戏外看客:“景椿蠢就蠢在,他以为他将情报准确无误传了出去……”
对了!晓舟珩灵光一闪,忙接道:“所以,他就是以为他终于能将你算计成功了,以为他此行势在必得,他才去喝的酒!”
“绝艳先生还真是一语中的,他昨夜在开席前寻过我,醉话一通,污言秽语着实不堪听,我这才让他去醒的酒。”听了晓舟珩这样一言,姜恻略有惊讶,侧过头来,眼珠子转了几圈,嘴角扬起的笑诡异万分,“啊,可惜林大人不在,若是他在,还能做个证。”
“景椿威胁你了?”李韫奕问道。
“算不上,也就是说我大限将至,枯木朽株这类的话罢。”
李韫奕双眉紧皱,看着姜恻近在咫尺那张书满尖酸的脸,顿觉胸中气血翻涌,几欲作呕:“所以……你就杀了他?”
“暮寒,怎么会呢?”姜恻摇头否认,“用刀杀人也太过粗鲁了些,姜某不才,只会借刀。”
“你他奶奶的说个狗屁!借你他娘的刀!”屈夜梁只觉姜恻在指桑骂槐,发狠似得一拍案几,似要起身,“暮寒二字也是你能叫得的?”
“息怒息怒,姜某给屈公子赔个不是,若是不乐意,姜某不叫便是,不必如此动气。”姜恻嘴上似乎带着十分的诚恳,但身子却与椅子贴得更紧,面上一副“就算叫了你又能奈我何”的表情,全当是看不见屈夜梁的怒容,又将手摆了一摆,将矛头转向了一直不曾言语的李终南,“八少爷应该知道,姜某不过一介书生,有幸入朝为了官而已,何谈甚么武功在身?姜某是真真的弱不惊风,一吹就倒,如此来看,又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捅死?”
李终南微微把头点了点,方才将姜恻逼回府时,试探了一路,认定姜恻确确实实是个普通人,景椿尸体上干净利落的一刀,姜恻定是使不出来的。
借刀,借刀……好一个借刀杀人,不,应该说姜恻寻了个“好人”又借了一把好刀。
这把刀便是……晓舟珩瞬时只觉手脚冰凉,气喘不畅,似要将穴道冲开,正当他要将那几字说出口时,只见吴娘又重新垂首步入了厅,冲众人行了一礼,抬手向旁做了个手势。
众人不解,循着她手势所指方向看去,但见数名身材敦实的婢女合力抬入一扇屏风,将那重物放置下后,似有人又搬了一张大椅过来。过了几刻,屏后婢女随吴娘退下,又是过了一时,吴娘扶着一消瘦不已的女子缓缓进屋,但见那女子站了定,冲众人方向行礼。
李凝酥才遭大劫,本该在后府好生调养,却不知为何硬撑着身子出现在此处,众人见状也只得起身还礼。
姜恻见到此状难得将面上的笑收了收,眼后阴霾渐生,言语中不免就有些慌乱:“酥儿,你来做甚么。”
待众人再次落座,屏后的李凝酥声如细丝,从她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在打着颤:“诸位恕罪,妾身此番前来确实不妥,但……也是着实听不得,亦是见不得他人玷污自家相公。”
“玷……污?”屈夜梁只觉分外可笑,这姜恻难不成要搬出一介女子当挡箭牌?这厢眼中戏谑不藏,“姜少奶奶,这何来玷污一说?”
连李韫奕也觉李凝酥此言参满了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她未出嫁之前,李韫奕一直都觉得她有些天真,本以为与姜恻知根知底,能好好待李凝酥,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行同狗彘罢了。姜恻无需设甚么迷幻阵,便能教李凝酥心甘情愿中了自己的藏奸卖俏。这厢心下一痛,于是也接道:“十一妹,你身为妇人久不出户,不知这其中曲折,维护自家颜面确实没错,只不过……”
“六哥。”只听李凝酥低低唤了一声,“妾身……理会得,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听妾身一言了。”她又停了片刻,方一字一句道:“景大人……是妾身杀的。”
第85章
烛火一室,照彻上下,姜恻盯着屏风后坐椅上的袅袅倩影,忽而将手攥成了拳,又在一刹间将手展了开:“酥儿……当真?”
“嗯。”李凝酥身影在屏后微微一动,“请将罪妇送去衙门罢,切莫为难……”
话音未落,却被姜恻再次打断,只见他一脸的疾首蹙额,似是饮恨吞声而无处可诉:“酥儿,就算你那晚听到了我与景大人之间谈话的种种,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姜恻的这一句话,无人敢接,似乎也没甚么应的必要,厅中气氛不由在几人的缄默相峙中,愈发古怪了起来。
他指山卖磨,见雀张罗,满口的蜜钵,就等李凝酥跳下。
然后,李凝酥果真是跳了。
屏后的李凝酥垂垂纤柳,腰一捻而,她似是理了理袖边,又将她的金钗扶了扶,声音依旧是细不可闻:“杀死事实瞒不过众人,罪妇甘心肯认……确实是罪妇一时冲动。”
“十一妹,你这是在为何人遮掩?你哪里会武?况且你当时有孕……”李韫奕听着李凝酥一口一个“罪妇”着实难受,在李府靡衣玉食供着的她哪里遭受过这等侮辱?心头对姜恻的怨恨不由又多了几分,这厢李韫奕也没能说下去,毕竟再如何,从昨夜到日夜,李凝酥遭受的痛苦是男子无法体会到的。
“罪妇……会武。”李凝酥的声音似乎是高了些,也带着些急迫在其中,“若是送去官府,以此拟罪,死亦无辞。”
“你说甚么?”
“罪妇,确实会武,谟儿会……他生前教过罪妇一些……”
提及旧人,屈夜梁闻言一惊,忙转头看向李韫奕,可还是晚了。
李韫奕恍若雷劈,一瞬间力枯形瘁,手哆哆嗦嗦地抚上脸颊:“十二弟,十二弟……他教你……甚么了?”
“谟儿擅使刀法,曾拜名师学了刀术。”李凝酥言语中亦是动荡不堪。
“昨夜罪妇去寻相公,偷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后,本想着离去,但还是听得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语。待回房后只觉他会真的对相公不利,这才出了来。”李凝酥道,“巧的是在园中就与他碰见了,罪妇好言相劝,但面对一身酒态的景大人,自然也是无能为力。”
“他晃了几步,那把刀就掉了出来,罪妇以为他要在席上杀人,就先下手为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