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10)
“不知,方才六哥想要细查,却被二姨娘阻拦,难免让人觉得二姨娘在隐瞒些甚么。”李终南目光一凛,复而道,“玉英是死前被割舌的,虽气味不堪,但我还是闻见她口中有略微的草药味,依我拙见是用来止血的。”
李终南接着道:“你说,对于玉英毙命一事,二姨娘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八少爷真是高看小生了,无凭无据,小生不敢妄下定论。”
李终南稍稍阖眼,嘴角浅浅勾起,语气中参着些许揶揄:“因此楼大人顺势给了个台阶,二人便下来了。”
“你是说蒙雪也发觉玉英并非咬舌自尽?”
见晓舟珩唤的亲昵,李终南不自然的一挑眉:“他若是看不出来,便是愧对他那个状元郎的名号了。”
晓舟珩暗叹一声,楼北吟果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懂得轻重缓急;不像自己身边这人,全靠着一张厚脸皮。
“若二姨娘不知情,纯粹为了李府颜面出手阻拦道也讲得通,不过着实莽撞了些。”李终南一顿,“不过看来还是二姨娘知情的可能性大些,只是不知她是为自己开脱还是为了包庇某人。”
“莫不是六少爷与曾夫人……一同做戏与外人看。”虽然这句话有些僭越,但晓舟珩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若自己猜测没错,对玉英下狠手的势必只有他们二人了。
李终南摇头:“为了一个婢子,没必要大费周章,除非玉英知道甚么要紧的事。虽二姨娘的行为古怪,但证据太少,我无法言明;但从从玉英尸首来看,她遇害时间早于酉时归家的六哥。但具体甚么时间遭遇毒手还不能确定。方才听闻噩耗,据我观察,虽有所隐瞒,但六哥对此事确实不知情。”
晓舟珩自觉李终南口说无凭分外诞妄:“你为何如此笃定六少爷对此不知情?怎么不能是他雇人行凶?”此话一出,晓舟珩后悔不已,暗暗责骂自己一句蠢豚,李韫奕那样一个人怎么用得着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李终南忍笑忽略了晓舟珩的那句,接着道:“若六哥真要除掉玉英,有他身边那个屈公子在,自然处理得无声无息,要得这么粗略的手段?还引得朝廷命官一同一探?”
“也是。”晓舟珩想起隐在屈夜梁黑衣下的一身腱子肉,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不过绝艳先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明日我自然会想法子问清楚。”言罢,李终南向四处望了望,又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道,“天色这样暗,着实找不出甚么有用的证据。”
李终南见身侧的晓舟珩若有所思,便道:“绝艳先生还看出来甚么?”
“玉英出事直至众人发现过了已过好几个时辰,这期间婢女小厮皆在前府准备晚宴,后府女眷忙于梳洗打扮,注意力皆不在此处。这个地方选的也分外巧妙,既明显又不明显,可见凶手并非是为了掩盖玉英尸首,相反凶手希望有人发现她,可见凶手对府上分外熟悉,小生便觉得很有可能是府上之人所为。”
“金陵绝艳果真巧捷万端,这便是我方才所说的怪异之处。”李终南的这句称赞不知为何让晓舟珩混不自在,还不待自己反应,李终南又道,“只是不知凶手为何要如此?”
“不知,从玉英衣饰可知她并未淋过雨,想必并非在此处被害。”晓舟珩摇头,“府上房间院落众多,这要如何知道她在何处遭此祸事。”
“还有一点,我们要记得,玉英可是割舌在前,遇害在后。”李终南道,“她身上可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
晓舟珩一皱眉:“这如何讲得通。你是说有人割了玉英舌头,再给她上药后把她杀了抛尸?若是真想杀玉英,何必多此一举?然后嫁祸于我?还是说那人害怕玉英泄甚么密,玉英也怕惹祸上身心,因此甘情愿被割舌?”
晓舟珩这样一连几问,李终南也陷入沉默,只是似乎有甚么从李终南双眼后掠过,可还不待看真,便逝于夜色中:“证据太少,我也无法回答。”
晓舟珩不知为何李终南对玉英之死颇为上心,心下只想早日解除自己的嫌疑。奈何心头焦灼,甚么也理不清。这边却听李终南忽而道:“你昨天去找过玉英?”
“是了。”晓舟珩也不想瞒他,“八少爷是想问我找她做甚。”
李终南不置可否地一笑,“你找她做甚?”
“自然是有事。”
见晓舟珩那副拒人千里的神态,李终南双眸微匿笑意,似有些东风马耳:“你去寻她,二人发生了口角,你一怒之下……”
不待李终南将下面一句话讲完,见他又要给自己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晓舟珩忙道,“自然不是!小生见她是为了要文山楼的钥匙。”
文山楼,是李府的藏书阁,说是李老太太在世之时,颇有琴书之娱,尤喜时令类小说家类书籍,李闫卿便遣人寻书筑楼为表孝养,之后也陆续收入了一些字画古玩置于楼里。这文山楼的钥匙本是由李韫奕保管,其离府时日,钥匙估计是交予了下人,因而昨日晓舟珩便去找那玉英问了一问。
“你要找甚么书?”李终南问道,“那个楼里并没有世所罕见之书,都是女眷看的家仪规范罢了。”
李终南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拐弯抹角说自己惦记里面的书画真迹。
墨障夜色中,晓舟珩当下脸就是又黑又冷,生硬道:“小生虽谈不上君子,却也行有正也,不会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下作之事。”
李终南稍稍一怔:“我只是好奇,并无他意,绝艳先生切勿怪罪。”
晓舟珩翻了翻眼皮,闷声回了一句,“无妨。”心下却问候了一句李终南他娘。
“你后来是否找到你所寻之书了?”
“不曾,小生就没去那边。”晓舟珩道,“昨日午时左右,小生见过玉英且问了她钥匙一事,可玉英告诉小生她寻不见钥匙了。”
“不见了?”
“是了,后来她慌张去找,小生宽慰她了几句,说那地方一般无人涉足,即便六少爷回来也并非会立即发觉。后来小生便回去了,之后再见就是如此了。”
“绝艳先生还真是心善之人。”李终南话音一转,“你去寻她,自然不仅我一个人知道,你这嫌疑可大的很。”
晓舟珩登时七窍生烟,可又是来不及反驳,李终南接着道:“若不是你,那是否是因你去找玉英借了钥匙,要去文山楼借书而致她遭此不测。”
晓舟珩脚下一停,李终南这不痛不痒的一句直直戳中了晓舟珩内心,一瞬间内疚,惶恐与不安一齐席卷而来。
昨日寻完玉英回到房内后,晓舟珩想着玉英那副惊慌的样子,才觉得不太对,那楼里势必放着甚么贵重宝物,不足为外人道也,因而一向老成稳重的玉英丢了钥匙才会那样恛惶无措,自己一去问倒显得有甚么觊欲。想到此,晓舟珩又觉得被李终南一下看穿内心所想,面上挂不住,当下竟有几分恼羞成怒,“八少爷知道些甚么?”
“妄自猜测罢了。”
“那八少爷为何不说玉英是因你之故而落此境地?”
此话一出,晓舟珩有些个后悔,不过二人此番相互怀疑并非毫无道理:玉英出事之处对于这两人来说确实尴尬,文山楼正处于情秾湖之后,而李终南目前所住之处秋水阁位于海棠亭之前。
晓舟珩本以为李终南会脸露愠色,自李府打过这么几次照面起,除过开席前的小插曲,他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笑容可鞠的样。本以为这下他会生气,可惜李终南却一往无前地对上晓舟珩的双眼,夜色中尤为澄澈:“若绝艳先生疑心于我,那还不如与先生一同查清真相。我回府这些日来,虽说时日不长,却颇受玉英照顾,你我一起,也好还玉英一个安宁,如何?”
言罢,晓舟珩没有吭声,他失神地望着李终南的双眸,此刻他真想抽面前那人两个耳光,卸下他的道貌岸然,好好看看他的真心——他会笑,可为甚么即便是笑着,他那双好看的要死人的眼里,也是空空如也?
啪一声,烛火燃尽,沉沉天幕霎时吞没二人,李终南声音又起,“不论是要玉英死,还是要设计于你,都要有个源头才是,玉英不是买进府的女婢,明日李管家肯定要遣人去玉英家中,你借此机会去一探,我留在府中打听。”
李终南话音甫落,也不管晓舟珩答应与否,直直信步悠悠遁入那片黑魆。待李终南的脚步消失在耳际许久后,晓舟珩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出的一身冷汗,早已浸湿了长衫。
不料这静穆还未持续多久,只听耳后轰的一声,霎时间身后燃起了千百万台烛火,兀然而起的赤霞染尽整个后府,又听闻有侍从高呼:“不好了,文山楼走水了!”晓舟珩脸色大变,转身就往文山楼跑去,身边嗖一声,李终南的衣袂早已先一步去到了前面,可是那身影又倏然站定,只见李终南回过眼眸,耳鬓乌丝散起,晓舟珩脚下也是一顿,只听那人声音随着风声沓然渐进:“绝艳先生,这有可能是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估计那人尚有要物在此,我去文山楼一观,你在此静候。”
李终南又盯了傻愣在原地的晓舟珩,一扬嘴角,道:“我去去便回,绝艳先生不必害怕。”说罢身影一闪,往那着火之处奔去。
晓舟珩再次气结,黑灯瞎火,哪里有甚么要物,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去。听着远处噼叭爆裂的文山楼,晓舟珩不由打了个寒颤。
文山楼怎么会无故着火?果然是冲自己来的吗?那房中书稿……想到此,顾不上害怕,晓舟珩便往所住之处跑去。
待晓舟珩气喘吁吁回到房中,早已精疲力尽。无暇应接别红的问话,查了一番自己的书稿,确保无人翻动之后,松了一口气,不肖细想,倒头便睡。
手脚冰凉,一夜无梦,直至天亮。
翌日一早,还未清醒,别红就进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甚么文山楼烧了个干净,六少爷怒火攻心还咳出血丝来,今日要彻查家仆之类。晓舟珩应付了几句便去了李府管家那里,说是可以替他出府去一趟玉英家。李管家当然乐不可支,也顾不上细问缘由,将些雇佣契与钱财一并交予了给他后,又交代了几句。
晓舟珩应下后回房简单用罢早餐,简单收拾一番便要出府,可这厢腿还没迈出,那厢楼北吟便推门而入,顺带卷进了一阵火烧后的焦糊之味。
晓舟珩对楼北吟这番不请自来心有不悦,却还是勉强相迎。
楼北吟窥得他心情不佳,但还是开门见山:“恕汀,昨晚那事,你是不是有些怪我。”
见楼北吟如此坦然,晓舟珩暗暗吃了一惊:“你也知晓玉英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