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75)
李终南带着晓舟珩往阴影处挪了几步:“罢了,既然如此,为夫只好一条一条答你,首先我联络关大人并非是为了查你,而是为了向他请教一种毒。”
晓舟珩一抖,浑然不觉地抓紧了李终南的衣襟:“毒?”
“是了,七月十四晚杨府中人都中了毒,我不是与你说了么,那晚我在杨府,一来是勘探一番地形,二来是为了看楼北吟要做甚么。但在我临走之前人都是好好的,只发觉了他们似乎都有中毒之兆。”
配着晓舟珩眼中看向自己的那些虚虚实实,李终南继续道:“奈何我没能辨得那是甚么毒。后来听闻灭门一事,这才觉得那毒的威力’功不可没’,我师父善制-毒研药,这世间狠辣的毒我基本都认得,但杨府那种我却不曾见过。”
杨府遭下毒一事晓舟珩却不知情,毕竟这种事,唐昶也不一定能打探到……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暴露居然……是因为别红……这就让晓舟珩自觉有些一言难尽。
“你给别红下的药就是当初我师父赠予关大人的,我当初一看她那嗜睡之症就认得了。”李终南道,“不过也并非是这一点,我问及关大人后,他肯定了那毒既不是源自中原的毒物,亦不是出自我师父之手。
“这……”
李终南将晓舟珩抱得紧了些:“所以他才警告我不要贸然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去,信中言及他已是派了专门的官员处理这件事,起初我以为他指的乃是沈大人,后来一想不对,这才发觉原来居然是恕汀!”
晓舟珩心头一紧,已是来不及感慨这其中的三差五错了:“居然是这样,那毒,可是与景椿身上的毒一致?”
“是了。”李终南眼仁动了动,唇瓣在晓舟珩脸上蹭了蹭,“不过景椿是长期少量的每日叠加,而杨府那些人的则是一次的大剂量。”
异族的毒,出现在了杨府以及景椿的身上,那这会是寻到细作的突破口吗?这会不会是关逡枫派自己来金陵的目的?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甚么?
虽然关逡枫不曾与自己明说,但晓舟珩隐隐觉得自己的这番猜测是对的,看来近日必须托唐昶书信一封了,于是这厢又问:“那你提及日后会与沈大人相熟是出于何故?”
“这个嘛,我为了让他来寻我,故意留了些线索在杨府,估计啊……”李终南一眯眼,向天际那边望了望,“就快要寻到我了。”
沈骞翮会专程来金陵寻李终南?晓舟珩自然不信,毕竟沈骞翮人尚在松江府,像他那种出门哪怕几步路都必乘轿的怠惰之人,怎会降尊专程来跑一趟?即便要来……来的也会是公良昃罢。
公良昃么?晓舟珩心下暗叹:这下可真是……麻烦大了。
“你留了甚么线索给他?”
“恕我不奉告之罪,你很快便能知晓了。”
晓舟珩心头依旧翳然一片,满腹狐疑无处解答,李终南给沈骞翮线索留是为何?而且他是如何笃定沈骞翮定会来找他?况且……杨府一事事发突然,任命委派也甚是突然,李终南又是从何处得知朝廷中派来的人就是沈骞翮?
正当晓舟珩准备将自己的疑问悉数问出时,这边树下的李著月突然就醒了,咳出了一大块哽在喉中的血痰。
李终南微微松了手,往李著月那边探去,蹲下了身,只见眼前的李著月睁了双目,眼中恢复了几分神志,有些无措地瑟瑟道:“……八哥?”
接着,还不待李终南有所动作,李著月便哭出了声,从脏了的袖口里伸出已是干扁的手去擦泪:“八哥,他怎么能是个疯子呢?他是个疯子啊疯子。”
“你为何说他是疯子?”李终南虽是对李著月之前陷害晓舟珩而感到不满,但看到她如今这般痴癫,浑身脏污,脸上亦是青肿相间的样,心头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
“他一会儿说他是楼北吟,一会儿又说是杨诘,八哥,他到底是何许人也?”李著月悲从中来,泪落不止,愈发激动,死命地抓着李终南的胳膊不放,“八哥,求你告诉我,为甚么他答应带我走,却又要打我,又抛弃我?”
也不知为何李著月怎就生得如此大的力气,李终南自觉一阵疼痛从臂膀上传来,还不待应答,只听耳边忽地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抬眼望去,居然是一堆城中之人,嘴中喊着甚么,慌乱地要涌向城外。
“流寇!流寇来了!”就在那端几人喊叫,李晓二人被引去注意力的档儿,也不知怎的又触到了李著月,她配合着一片噪杂鬼吼出声,胡乱挥舞着双手,将裙襦踩在脚下,连滚带爬就要再次跑走。
李终南伸手去挡,哪知抓了一个空,须臾间李著月就没入往城外奔走的人流中不见了踪影。
“究竟是怎么了,怎就乱成这样!”
晓舟珩管不了那么多了,随手提了一人过来,被他揪住衣领的那人面色青黄,嘴中已是生不出完整的句子——
“流寇,流寇走了水路,进,进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晓舟珩知晓沈骞翮,楼北吟一事于第三十三章提到。
杨府中人中毒于第十八章提到,当时的仵作并未给出是哪种毒的结论。
第77章
那人话音未落,又是一股一股的人潮向城门边上涌去,一时间哭喊声,叫骂声,推搡声接连灌入晓舟珩耳中。
晓舟珩看见被人群撞翻的摊子,稚子掉落的鞋履,众人惊恐万状的脸;他还看见,一向是繁华靡丽的金陵城正在痛声悲泣。
流寇怎会从水路上来?金陵城的防线从何时起弱成了这样?还是说有人故意放了流寇进来?选在这个时间点,定是有人与他们通风报信了去。晓舟珩这样一想,心中惊悚万分:莫不是他们的……目标是……姜府?
晓舟珩与李终南一对视,皆是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只听李终南道:“你先去姜府,我回李府取剑,再去寻你。”
“好。”
“莫要去人多的地方,会误伤了你。”
“好。”
“去了姜府若见了贼人不要轻举妄动,定要等我来。”
“好。”
“终南,我全都理会得。”见李终南皱眉凝神,试图再叮嘱晓舟珩些甚么,不料晓舟珩却先他向前行了几步,来至李终南面前,“莫让我等太久。”
这次是晓舟珩先引了火,他伸手揪过李终南的领口,有些狂躁地吻了过去,将自己的舌滑入对面那人口中,千思万绪便在二人的这般搅动间殆尽消散。
蝶恋花,凤栖梧,鸾停竹,抵去了多少阳关怨,离别愁。
待二人都透不过气后,晓舟珩才依依难舍地松了手,李终南随即又舔了舔他的唇瓣,头抵着他的头笑了笑,这才向后撤了步子,转身朝着李府方向飞奔而去。
晓舟珩却是未挪一步,见李终南的身影已是完完全全看不见后,他才拧头冲着身后树荫的某处道:“你来了多久,听去了多少?”
“并未听见甚么。”唐昶笑了两声,立即现了身,眼神颇为刻意地冲李终南离去的地方一瞄,“他就是李终南?”
“与你未有甚么干系。”也许是内心作祟,晓舟珩只觉唐昶的笑声既古怪又刺耳,“且问你,是否真是有人放了流寇进来?”
“非也非也。”唐昶摇头连连,“我赶来正是为了与你说这件事,也不知为何流寇突然就泅水入城了,将那边的守兵杀了个干净,各路守军来此还需一段时间。当然!这不是最有趣的一点。”
晓舟珩不知唐昶的末句何意:“有趣?”
“那堆贼人打的是……一报还一报的旗号,甚为可笑。”唐昶嗔道,“这难道不是有趣?”
晓舟珩还未来得及细想,只听唐昶又道:“城中已是乱了,你且与我走罢。”
听闻这样一言,晓舟珩向后退了几步,差异万分:“与你走?”
“少丞大人莫要误会,唐某对你没甚么兴趣。”唐昶道,“公事公办罢了,关大人与公良大人事先交代过,若是出了事,一定要保住你。”
晓舟珩奥了一声,双臂一抱:“若我不从呢?”
“少丞大人若是不从……唐某自然也毫无办法……那也只能……”唐昶话音未落,人已起身,双指一抬,两道劲风便急刺向晓舟珩前心。
晓舟珩反应也是极快,似乎料定唐昶会此举,立即一闪身型,就势跃起,右手放入怀中似要掏出藏着的书卷。
唐昶暗叫一声不好,旁人可能不知,但他自己最为清楚不过了,晓舟珩怀中揣书绝非是甚么风雅之举,而是那人的必杀一技——望书归。
将气聚集于那书之上,薄纸承载千钧,若是渡到人身之上,必将显尽泰山压顶,殆哉岌岌之势。
只见晓舟珩将那本从怀中掏出的书卷卷起,突然前冲,点向唐昶腰身之处。
杀气袭来,唐昶自然不敢接这么一下,只怕仅是堪堪挨到书角一边,都会受严重内伤。碍于晓舟珩的身份,唐昶又不敢伤他,这厢自然连刀都不敢拔,只好连连向后退去。
见晓舟珩重心下移,唐昶以为他要攻自己下盘,忙集气去防,哪知这厢便着了晓舟珩的道儿,腰间佩刀须臾间就被摸走了。
“关氏的下手迟?关逡枫把这个都传授给你了?”
随着唐昶的一声惊叹,晓舟珩一个侧身,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瞬时便没入逆流人群之中不见所踪,留唐昶一人在那处瞠目结舌。
随着风缓缓下落的,还有上书几字血书的一张纸,以及微微破碎的晓舟珩的片语残言——
“有劳唐逻卒,麻烦转交给关大人,恕下官不能奉命。”
“……这他娘的,谁管你死活,没一个好玩意儿。”唐昶骂骂咧咧,皱着眉将那信纸收好,也离了此处。
晓舟珩一路疾奔,眼看姜府近在咫尺,他隐隐已是能闻见血腥味了。前方不明,晓舟珩这厢刚止步,还不待调整呼吸,耳边便响起人声——
“恕,恕汀,你要去做甚么?”
晓舟珩一抬眼,眼前不是别人,正是林晚照。
他一脸愕然,手停在半空中,浑身是血,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勾勾盯着晓舟珩。
……
时间回至流寇泅水入城前的一个时辰,那时候的姜府,尚处在一片平静当中。
衙役们陆陆续续从姜恻的府邸中撤了出来,准备押着屈夜梁去往江宁府的府衙。
起初众人还万分惧怕屈夜梁,怕他生事,但行了几炷香的时间后,见他默不作声,看上去也分外配合,这厢也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