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29)
不过沈骞翮却是知晓朝中一人对此分外熟悉。
“不仅如此,沈大人且看这名单。”
沈骞翮发现两个熟悉人名,“姜恻?李韫奕?为何添了他们名字进去?”
“虽然他们均只买过一样物什,可时间点有些巧合,俱为五年前,况且江宁府金陵尹氏的类目可要比杨埭山此处的多多了,怎就要来他这处买?”
沈骞翮眼皮一跳,在朝中他自然与姜恻之父姜涂与李韫奕之父李闫卿打过交道,虽不知姜恻如何,但是李韫奕……莫非他知晓了五年前那事?若是如此,那杨府灭门的背后隐情更是耐人寻味了。况且他们二人名字同时在此,会是巧合么?
“你切莫小看他们。”沈骞翮嗔了一声,“可真真都是人物。”
“所以综上所述,卑职以为,这杨埭山很有可能卖的不是货物……而是情报。”
沈骞翮自然认同:“看来你我要去松江一趟了。”
二人立即洗漱收拾,待食过午食,又与玉如轶交代:他若是查清了楼北吟或是杨诘的身份,一定要告知自己。
言罢,二人便启程去往了松江的青浦城。不过这次与先前来镇江不同,他们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去了松江,尤其是松江知府江淮及其党羽。
若杨埭山真的开了地下赌场,只怕没有江淮一档人的允诺,也是寸步难行。何况沈骞翮从未与江淮打过交道,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若是提前通报了,只怕到时候将自己与公良昃吞了连一个子都不剩。正当沈骞翮如此思量着,只听公良昃道:“我认得江大人家的二公子与小公子,可帮上忙。”
见沈骞翮一脸不可思议,公良昃又道:“家兄曾在京东路转运使司任职,那两人曾是卑职年幼玩伴,他们不曾入仕途,信得过。”
听公良昃这样说,沈骞翮略一思忖,忽而哈哈大笑起来:“二公子江如奂和小公子江如里莫非就是当年拆了苍其尘宝贝的那两个?”
公良昃一扯嘴角,点了点头。
江如奂与江如里一直都是江淮的心病,二人无心学业,整日惹是生非,幼年入宫偷偷潜入司天台,卸了浑仪的六合与三辰后被司天监苍其尘逮了个正着。后来好一段时间,这段糗事都是江如奂与江如里炫耀的资本,他们眉飞色舞地讲苍其尘的脸如何从雪白色变成猪肝色,又如何提溜着他们出了宫。
公良昃向来坚信一点:情敌的敌人,自然就是我之挚友。从那时起,公良昃就觉得那两人可靠极了。
又是不分昼夜的赶路,二人赶到了青浦城,老远便见到了浑身脂粉,尽显骄奢的江二公子江如奂。
江如奂轻车熟路引了两人去了青浦最热闹的一家酒楼,寻了一个包厢,待几人坐定,一挥手便要了□□个好酒好菜。
“江兄,怎么不见令弟?”
“舍弟整日在金陵待着,哪儿能记得还有个兄长呢?”江如奂笑着为两位斟上酒,眼神却在沈骞翮那处一逗,道,“江某三生有幸,竟是不知今日能见到沈大人。”
“不敢。”沈骞翮笑道,“江二公子也是不凡,这次青浦之行还要多麻烦江二公子,多有叨扰。”
“沈大人言重,能被美人叨扰,江某情愿之极。”
公良昃干咳一声,脸上竟渐起红晕:“江涉岭。”
江如奂自然知晓公良昃是有些羞了,心下就是想逗逗他,又道:“以前知晏整日与我讲沈大人品貌如何,气象如何,我之前还不明白他当年所谓为沈大人回京是为何,现在若换做是我,我也愿为绝色早早归矣。”
眼看江如奂嘴里越来越没谱,公良昃桌下狠狠踢了那人一脚:“江涉岭!”
“诶呦,好罢好罢,我不多嘴了。”江如奂往后一躲,大笑一声,“你们想在青浦玩儿些甚么?逛些甚么,只管与我来说。”
“江公子说笑了,来松江自然是以赌为上。”
江如奂心下一惊,这沈大人还真是不遮自己心性,忙道:“自然自然,是我愚了,你们可真是找对地方了!这好几个场子我都熟悉,你们要从东面……”
“自然是要去一些京城没有的地方。”沈骞翮笑道,“江公子想必与我乃同道中人。”
江如奂心叹这沈骞翮果真如传闻中一般逾闲荡检,公良昃怎么还甘愿陪他胡闹。
“果然沈大人也是为了鹧鸪殿而来。”江如奂道,“不瞒二位,我也才半月前才混进去的。”
沈骞翮自然是没听过这样一处,能让江二公子用上“混”此字,虽不是揞花楼,但一定也是甚么要紧去处,以此为突破口,亦不是不可。
几人用过餐后,江如奂又替他们找了一家上好客栈,并答应明日带他们进鹧鸪殿。
又是晚些时候,沈骞翮有些积食,便让公良昃去买些山楂糕与自己来,自己则留在客栈里研究文书。谁知出去甚久的公良昃却是阴着脸回来,并告诉沈骞翮了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金陵文人暴动了。
沈骞翮手一抖,茶盅应声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江如奂,字涉岭,江如里(于第六章,第七章,第十六章出场)之兄。
松江知府江淮于第六章,第十六章提到。
第29章
泽鸿嘹呖,阴云不散。
晓舟珩梦魇中窥见李终南胸口插着一根三尺长剑,立在悬崖边,回首凄然望着自己笑。晓舟珩喊不出声,眼看那人就要跌下,晓舟珩伸手去拉,却只堪堪碰触了指尖。
素衣红血,满目悲恸,耳边传来如诉如泣般哀叹之声——晓舟珩陡然惊醒,本想起身,奈何浑身酸痛,只能作罢,随即额上又覆上一阵温暖,李终南试了试他的体温,又扶着他半靠在床榻边上,李终南这才开口讲了第一句:“对不住。”
晓舟珩这次从李终南口中知晓了原委:自己入李府任西席并未是巧合,自自己初回金陵时就被盯上,并且扣上了钟不归走狗公笔吏的帽子,但是是何人散去的消息,让全李府的人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之事,谁也不知。
晓舟珩不由有些啼笑皆非,自己何时成了公笔吏。难怪李府上下都盯着自己,再加上自己编纂金陵录这一事,整日于房内写写画画,嫌疑便更大。这样一来也就说通了李韫奕的有意拉拢,韩铁衣对自己的交好,甚至是李终南对自己的上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终南也坦然承认了他起初栽赃,就是为了将晓舟珩牢牢拴在身边,切断与著作局或是与钟不归的联系。
晓舟珩还是疑惑不解,把自己看住又有何意义?难不成公笔吏要将府内事事上报于钟不归?十三少爷为何要打自己?十六小姐为何要如此设计?书稿又去了哪里?正准备问下去,却听李终南道:“摆你一道的这人对你颇为熟悉,知道你心高气傲的脾性,虽不会拒绝编纂地方志,但也不也不会光明正大在人前说你参与此事。”
晓舟珩不置可否,其实若不是因为地方志,依照李韫奕或是李闫卿的本事,可能早已查清真相,自己早已洗清嫌疑。
“将你军的那人可是有了眉目?”李终南一摊手,“你看,即便我不拉你下水,你迟早也是麻烦上身。若不是我起初栽赃与你,你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明了,你要谢我才是。”
晓舟珩气结,不去理李终南的强盗逻辑,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平白挨打受伤。
李终南一歪头,道:“你缺钱?”
这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晓舟珩心头上,痛到冒血:“是又如何?”
“你攒钱做甚么?”李终南又问。
晓舟珩浅摇了下头:“你不用管。”
李终南盯着晓舟珩看了半响,突然道:“我不准。”
“甚么?”晓舟珩讶异。
“你不准想着他了!”李终南脸上早敛了笑意,“你攒钱是要与他走,我知道的,但是我不准。”
晓舟珩听来好笑:“我去哪处与你有甚么干系?”
“你别去想那人了,好不好,恕汀,你想了解的,我都会告诉你,你且等等我,好不好。”李终南眼光熠然,又是刻意一顿,“你的品味倒是极好的,尹公子确实为人中翘楚,不过还是比不上我。”
这是李终南第一次唤晓舟珩的字,不由激起他心尖一阵酥麻——他看见李终南正慢慢徒手掰开他的心腑,一瓣尽显虚无,而另一半却是世间万物。
没由来的,晓舟珩似乎觉得自己在与以往告别。
来不及细想李终南何时见过尹旧楚,晓舟珩又是半响才开口:“为甚么是我?”
李终南挑眉笑道:“你我便是一笑相逢蓬海路。”
“荒谬。”晓舟珩摇头,“明明就是初见,何来相逢?”
“恕汀。”李终南举目看向晓舟珩,那双含了水的双眸中,此刻又参了几分温柔,笑意浸染了那原本就好听的声线里,“你可是听过渴骥奔泉?”
再或者,是一见钟情?
见晓舟珩怔怔发愣,李终南伸手拢了拢他鬓边丝发,笑道:“容你几天考虑,眼下出了一件事。”
晓舟珩这才知道,自己昏睡了足足五日。
这五日里可谓有了惊天巨变:江宁府的文人墨客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又将此事传至其他七府,甚至惊动了部分武林豪客,皆对李韫德这种世家公子玩弄婢女,草菅人命,销毁证据的种种行为满腔义愤,可谓是天怨人怒。
大批人正朝着金陵赶来,一部分聚集到金陵衙门门口,要求官府放了付二;还有一部分竟然聚在李府门前,要求交出李韫德。
我朝历来不轻易罔杀士人,但是如此□□聚众也当属头一次,因而从他路来的军队也不敢怎样。更奇的是,张县令没有派衙役来,现在李府外面勉强撑着的还是李府原本的侍卫。
李终南艰难念出坊间人们征讨李韫德的文章:
李氏韫徳,大逆戕忍,恶贯满盈,天命诛之。淫乐婢女数十人矣,杀人如蓺且丧……
还不待李终南念完,晓舟珩俨然更是气急,只觉一字一句皆击在自己心肺之上,边咳边道:“荒唐!这次十七少爷并非是凶手!玉英遇害那一夜他还未归府,他哪里来的本事夜行千里?有人借此机会陷害李府,这背后还会更大的,你我不得而知的阴谋!”
李终南连连抚他后背:“那帮文人不知从哪里得知,十七弟那天晚上入江南地界之后,有一段时日命令队伍停了下来,约一两个时辰。”
“尹旧楚与皇甫褚可在列?”晓舟珩又是躬下身去一阵剧咳,“就算那些人不知李府……如何,但江湖中脚程最快的侠士,咳咳,也绝不能在两个时辰里从打个来回,他还割舌杀人,暴露给外人看!真是荒谬!十七少爷固然有错,但事实如何他们又如何知道!怎就听信这些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