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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遣楹(60)

作者:凶凶是小熊 时间:2019-08-31 10:57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江湖恩怨

  李终南先将那匹二人共乘的马寻了个医兽的,处理了一下伤口,毕竟有劳那马匹一路奔波。之后他拉着晓舟珩穿过长街小巷,停于一处僻静的小院之外。
  “这是家。”
  见晓舟珩一脸惊愕,李终南指着那小院这样解释道。
  “恕汀,你离了李府没个落脚的地方,这次我就擅自作主了。你若那日不随我去陶白钱庄,或是对我说了拒绝之言,我便不会勉强你。”李终南笑笑,眼中藏着整个金陵城的月魂花情,“可是你不曾说过,所以啊勿要降罪于我。”
  这便是家么?是日-后自己能与李终南晴山卷幔,任他高柳清风睡煞的家么?
  眼前的小院,四面编竹为篱,覆了一层厚叶,清旷精雅,比得过任何一处的郁金堂与翡翠楼,因为,也只有此处有几任都风烟无法磨灭去的李终南。
  这人世间只属于绝艳余采晓舟珩一人的李终南。
  正所谓你我注定要相逢,得相逢;须信灵犀,中自有心通。
  这一刹,晓舟珩在李终南那深眸中寻得了那个真正的自己,他在向自己保证些甚么,他在说他想与自己过一生的决心,于是晓舟珩看向李终南,认真且凝重地说道:“终南,谢谢你。”
  李终南笑意更是明朗,为晓舟珩敞开了怀,为他敞开了忠于他的那份温柔入骨与沦浃肌髓。
  “不必谢我,这是为夫应该做的。待我了却这边事,你我就一同遁世去,当一对真正的闲散农人。”李终南语速渐慢,“不过恕汀啊,当前我还需借你之挚友禹捕头一用。”
  ……
  那是一家距金陵城外几里的酒家,郊野之中,姑且是给来往旅人歇脚,瑟瑟风声中,不大能避风,显得甚是凄凉。
  那位身着旧衣的男人已不知是来了多久,只见他双肩担着风尘沙垢,端坐在风口,纹丝不动。戴着的斗笠掩去那人大半张脸,看不尽那人样貌,不过还是能窥得几分秉节持重与气度风雅,及那份从骨子里溢出的隐隐侠气。
  奈何那浑身的冰冷气息使得无人敢与之搭话,小二也就搁了一碗水在他面前。
  当然,那水,男人不曾碰过,甚至看都没看上一眼。
  就在这萧萧飒风,顿惊倦旅间,那男人张了口,喑哑中却占尽了低沉磁厚:“来了?”
  刚在男人对面坐定的李终南略微点头。
  “你终究还是去做了?”玉笙寒抬首盯着李终南看了半响,终于还是垂下眼去,“却是有几分像他。”
  李终南心头绞动,却仅仅是自嘲般笑了笑:“但我终究不是他。”
  玉笙寒将李终南眼底的那份凄然全然收下,却不搭腔:“镇江之事是你做的?”
  “……然也。”
  这两字似盖过了店外风声,刺向这两人心间。
  “你如此认得,可知结果如何?”玉笙寒面色更沉,嘴角掖着不明情绪,“不过为了寻我,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
  见玉笙寒轻而易举地拆穿了自己的小把戏 ,李终南只得摇头苦笑道:“终南不是甚么大善之人,承不起玉前辈那样的重担,但身为我朝子民,着实不愿见到土崩鱼烂的那日。”
  “请玉前辈三思。”言罢,见玉笙寒依旧不应声,李终南这厢便投袂而起,在这简陋的酒家里屈膝下跪,以额触地。
  “你这般又是何苦,跪不得。”见李终南行稽颡之礼,玉笙寒微微蹙眉,眼中不知何时尽失了光泽,忽而将头埋进怀中,斗笠掉落,显得极为痛苦。
  见两人如此,店中众人纷纷散了避了,不消一会儿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见玉笙寒久久不语,李终南遂磕起头来,一下接着一下,额头叩得皮破血出,跪泣道:“虽李将军与旧案嫌疑尤在,但若他回京,北境必将崩之,民心必将散之,贪污一事尚无定论。终南心怀仇恨不假,但深知他乃忠臣矣。这次设计引玉前辈入世,不为自己,只当为我朝千千臣民。”
  “家国天下事,孰轻孰重,终南分得清。”
  李终南坚信,玉笙寒一定应得。
  良久,只听在坐之人低声一叹,李终南眼前遂伸来一双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身为臣子自当救国赎民,人间万事皆须殚精竭虑。本以为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夙夜不匪不懈,可谓无咎也,殊不知寔命不同,无人渡我。”
  作者有话要说:代马依风:意思是北方所产的马总是怀恋北边吹来的风。比喻人心眷恋故土,不愿老死它乡。
  厝火积薪:cuò huǒ 激 xīn,出自《汉书·贾谊传》,把火放到柴堆下面。比喻潜伏着很大危险。
  禹捕头居然还有这个能力哈哈。


第60章
  宫殿的夜,与他处的夜没甚么不同,毕竟那份砭人肌骨,栗冽萧条,在何处都是相似的。
  楼筱彻早早就听了个信,戌时起就在这红墙之下候着了。
  这些日子里,宫中的风声似乎都紧了,圣上愈发喜怒难测,深夜在殿中呆得时日也愈发久了。这种临界让楼筱彻感觉不大妙。
  当听闻在杨府发现楼北吟的尸首之时,楼筱彻并未惊讶,也犯不上,心下只希望那小子死得其所,接下来的计划可顺利进行。
  不要辜负自己这些年的呕心沥血的设计。
  肺腑生尘,云气此番上凉天。
  直至丑时末,楼筱彻等待之人才来。
  那人一身黑衣劲装,身型挺拔修长,面容清俊,眼底沉着一丝疲惫,面上书尽了一路的晓行夜住。
  玉笙寒没有料得楼筱彻会在此处等自己,他颇为犹豫地唤了一声:“兄长。”
  楼筱彻斜插着的拂尘随风抖了抖,抬了抬下巴,轻轻应了一声:“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忆起经年往事,黑衣人喉头忽而哽咽,“兄长如何?”
  “自然无恙,只是分外记挂于你。”
  “程……嫂嫂如何?”
  “无恙,今日她不当值,便早早回去歇下了。”楼筱彻眯眼瞧着触不可及的天边月,也就那样应了声。
  “我。”万字千言卡于喉间,玉笙寒竟是甚么也说不出了。
  楼筱彻看出玉笙寒的这份窘迫,轻声笑了笑:“你我之间不必多言,他在殿中,你自行去罢。”
  玉笙寒垂首谢过,礼毕后往大殿走去。
  长明灯早已熄灭,殿院长廊人皆寂阒,四周也无侍卫宫女守夜。漆黑难觅的空旷中,只有悬于天际那轮孤零零的冷月,迎接着这位一别五年的故人。
  是啊,五年了。
  这颠沛中的几份苦几份涩,以及连带着的“那树似吾乡,那君似吾人”的酷刑到底多痛,也只有玉笙寒他自己最为清楚不过。
  玉笙寒方迈过高栏,才行几步,只听尽头一人道:“你回来了。”
  简单四字,激起玉笙寒的前尘惊涛,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颤。那端那人坐于殿中金銮椅,深潭似的双眸湛亮如许:“玉爱卿办案办了五年又十一天,着实有些久了。”
  玉笙寒一怔,耳边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眼前是自己再熟谙不过的双目,怕自己再在此处多一刻便是溃不成堤,这厢只得长揖一礼,又觉不妥,还是跪于殿中,强自按捺心神,声音微颤:“草民玉笙寒参见陛下。”
  邢夙昔似乎没听见一般,执了手边欲灭的烛台,踱至玉笙寒面前:“朕喜你穿绛紫。”说罢,他便弯下腰来,五指相曲,轻柔地擦过玉笙寒颊边鬓发,玉笙寒屏气敛神,似如哑石。
  “一别经年,睽违甚久,你倒是精神些了。”
  触及发丝,玉笙寒只觉头皮又烫又麻,这份问候,未免太过了些。玉笙寒硬生生别过头去,使得邢夙昔的手离了他的发间,邢夙昔一愣,自嘲道:“怎就这样生分了。”
  见玉笙寒不应声,邢夙昔也只得讪讪撤手,接着向他投目,殊不知自己那双幽冥聚集的深瞳中,倾泻而出的哀戚目光,正一寸一寸啃噬着,凌迟着眼前伏地之人;教玉笙寒不自觉,在卑微中让出一亩又一亩的领土。
  只因他早在十年前,便中了心悦诚服的诈,输得心服口服。
  “朕欠你一句对不住。”
  听闻迟来的一句歉意,玉笙寒的头埋得更深:“请陛下收回此话,折煞草民,草民万万担不起。”
  “你在怪朕。”
  “草民不敢。”
  “你就是在怪朕。”
  “草民不敢。”
  “还是在怪我。”
  “……我……不曾。”
  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去,这下轮到邢夙昔一时无措,堪堪从嘴中挤出两字,似喜似怆,居然向后虚退几步,手中的烛火焰跳了跳,在映出一张颓倦却轮廓深邃的脸后,就这么灭了:“当……真?”
  玉笙寒无言,他怕再开口,便又是西风白发,明日黄花。
  半响,二人都没有做声,周遭鸦雀无闻,静若灵堂死寂。
  旧时恶疾引得玉笙寒手足微痛,他微微抬眼,却见那如千尺深渊般的眸子正略带几分笑意望着自己,其中匿着的是玉笙寒避之若浼*的豁口——那人曾说,自己怙顽不悛*,七情六欲便是浮在表面上的假样子,不浸于肤,不浃于骨,区区二十余岁却却似得老僧入定。
  可那人不知的是,十年前那一双清澈瞳眸赐予自己的那一味爱恨,早已沦肌浃髓,让自己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鹤归华表,气返青云,是当年人,却不似当年影。
  邢夙昔弯下腰来,一双薄唇停于玉笙寒耳边,咫尺之间,字字铿锵:“玉解意,我邢夙昔爱煞你了。”
  我本欲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可是。
  罢了,没有甚么可是。
  玉笙寒心下惶恐,身子却是着了千钧,挪动不了半分,声音也是分外喑哑:“承蒙殿下错爱,草民当受不起。”
  “何来受不起一说?朕说你受得起便是受得起。” 殿上天子的笑颜终于还是在玉笙寒这句之后分崩离析,不留情面地揭开了他眼中狼藉,“解意,你是不是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我了?”
  玉笙寒微微皱眉,面前之人哪里还有当年半分“毁录斩龙”的狂妄,心下一软,让步似的长叹一声:“……我从来不曾怪你,何来原谅?”
  邢夙昔浑身剧烈一颤,猝不及防间便在玉笙寒面前跪了下去,烛台咣当一阵坠落于地,余音在殿堂中响了又响。只见他死死抓住玉笙寒的双臂,似溺水之人寻到了可以依靠的枝干,二人阔别五年的这番匆猝而视,震得玉笙寒好似好似一口烈酒直灌入喉,五脏六腑俱呈了灼火之势。
  玉笙寒就这么任由邢夙昔双手十指紧紧扣于自己肉间,任由已过而立之年的当今圣上泪水肆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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