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80)
“景椿是哪个?俺只认得姓姜的。”明显的,黑面老大早已不知晓舟珩在说些甚么了。
“……简单而言便是一个名叫景椿的官员挑起了你们对姜恻的矛盾,毕竟之前与你们接头的就是姜恻,对不对?”
“不错。”黑面老大道,“他让俺们九月十一去劫,之前也合作过几次,谁他娘的知道这狗娘养的这么阴。”
很好,这帮土匪就是好糊弄,三两句就套出了话,晓舟珩心下长舒了一口气,果真之前姜恻还是有教唆流寇劫道的计划,不过临时不知为何被景椿参合了一脚。
“但是啊,诸位江湖大哥,你们被姜恻又给耍了,经过一位故友提醒,小生才晓得,这个运粮的时间只有公门中人才能晓得,所以姜恻一定偷偷告诉你们第二次运粮的时日就是在今天,对不对?”
那黑面老大向后虚退了几步:“怎么……会?”
“所以你们定是派了大批人马在官道上堵着了,可是啊……这次你们真的要被一锅端了。”晓舟珩将头一偏,“毕竟啊,这次运的还是粮……”
“你你!”黑面老大怒不可遏,抄起家伙就要砍向晓舟珩,哪知刚一举刀,耳边遥遥传来铁蹄马鸣,人数似乎还十分可观,众人吃惊,不知是何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守军来了!跑啊!”
须臾间人头乱滚,流寇们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纷纷逃了。
自然这厢也无人顾及晓舟珩了,他方松了一口气,这时惊觉小腹传来的剧痛,低头一看,不仅看见了外露的刀柄,还见血已在自己脚边凝结成了一滩。那红刺目之至,晓舟珩一闭眼,身子晃了晃,向前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屈夜梁独特的丹阙剑法初次于第十二章提到。
措置裕如:形容从容不迫,很有办法的样子。出自《提督因疾出缺请旨简放折》。
第82章
看回距姜府后门不远处的三人,在李韫奕言毕后,李终南却没有移步。
李韫奕以为李终南会欣然应允,毕竟那是他假扮真八弟入李府的缘由。
但是,李终南却是定定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
“六少爷啊六少爷,我且问你,为何十年前我师父来要那家谱时,你不曾给过。”听了李韫奕那样一说,李终南不知出于何故居然发起笑来,“然后因为我擅自动了那家谱,手腕也被你折断了的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李韫奕面色惨白,似直堕入万丈浊尘,矜持尽失:“不是,终南,你莫要这样,你听我讲。”
见往事重提,屈夜梁跨步拦在两人面前,魅眼一寒:“阿蒙,你适可而止,他也有他的苦衷,身上所背负的,一点也不比你少。”
见屈夜梁阻止,李终南自觉到他身上重新点燃的杀气,于是这厢顿了顿,如李韫奕所愿止住了话头,侧头思忖一会儿后,将目光落在了屈夜梁的手腕上:“屈公子,你的腕上怎会有痕迹啊,你与你的六少爷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李韫奕与屈夜梁俱是没有开口,一个不知如何说,一个不想说。
“其实我也明白了一事,就是为何六少爷要说屈公子是犯人。”李终南见了这意料之中的沉默,摇头笑道,“怕不是本身你与景椿就是一伙的罢。”
“你之所以说屈公子是犯人,并不是认定他本就是犯人,而是你要安排他成为犯人之时,以为他真正杀了人。”
“所以那日当屈公子起身离席时,你以为他是得知了你与景椿的计划后,先下手为强,后见了景椿胸口的流寇刀之后,更加确信他是被屈公子反杀了。”李终南道,“所以那把刀,应该原本就是景椿带来的,这点我应该没说错罢。”
“再往后推一步,其实昨晚所谓的赴宴,你与景椿原本的布置应该是在席上要将屈公子’牺牲’掉的罢。”李终南冲着李韫奕抬了抬下巴,遂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衣领,“具体如何推他出来,我并不清楚,但你领口上的粉末,应该是迷药之类的。”
“还是瞒不过你。”李韫奕无力笑笑,“继续。”
“结果在席上并未见到景椿,于是你问了一句他人在何处,林晚照答在外边醒酒,由此可以推断一点,景椿不在席上并非在你之计划内,他饮酒过多出了厅吹风,完全是个意外。”
风来疏竹,雁度寒潭,阴云渐合,几人影子被长长地拖在了地上,似是拉扯着丢弃不了的人间种种负累。
“容我继续后推,你事前定与景椿交过头,准备在姜府做一场戏,既然选择了姜府,再加上我之妄测,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给姜恻看。”李终南一偏头,“景椿之所以能应你,我自觉还是他与姜恻的个人恩怨所致,至于你……”
“至于你为何要针对姜恻,莫不是因为发现了一些事?”李终南反手将寻梅剑送回了剑匣,“我就不多说了。”
李韫奕有些哭笑不得:“你说的还少么?这点倒是像极了慎之。”
“我不是他,也成为不了他。”李终南似乎很久不曾从旁人口中听得自家师父的字了,李韫奕这样一提,心头不由翻上一阵悚然,霎时间又中生出一股激荡。
很久都不曾有人唤过那人的字了。
“也罢,你就是你,既然慎之将他原本的名姓赠予了你,那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八弟。”李韫奕道,“扯远了,我先答你先前一问,我在多日前收到姜恻与钟不归及其党羽私会的线报,知晓他们似乎在密谋着甚么事,不过他们过于狡猾,也算我大意……所以陶白钱庄……我还得知钟不归企图断前线粮草的一举,于是便想在这其中参合一脚。”
“断粮?”
“不错。”李韫奕自觉有些疲惫,遂将屈夜梁拉近了些,将他靠了一靠,“他假传圣上口谕运粮,为的就是断北地的后。加之姜恻本身就与流寇不清不楚,我一查发觉他还真与周遭流寇有联络,我于是就托景椿想法子篡改了劫道日期,准备打姜恻个措手不及。”
李韫奕似乎还未从惊恐不安中恢复过来,屈夜梁心间微颤,轻轻牵过了他的手。
“为的就是从姜恻此处暴露钟不归让朝廷警觉,而且……”
“而且可以挑拨姜恻与钟不归的关系,并且让钟不归主动放弃姜恻这颗蝇营狗苟的棋子。”李终南顺势接道,“你要一点一点磨死他么?”
李韫奕听不出李终南此言的褒贬,随即勾了勾嘴角,不再作答,只是轻轻回握住了屈夜梁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不过屈公子应该不是去杀景椿,他只是去确认一些事情。”待方才李韫奕拉过屈夜梁之后,李终南与李韫奕的面孔便贴得极近,只见他满眼血丝,面色乏顿,带着一身不知是何人的污血,失了往日草木仙骨的那份活气。李终南这厢淡淡扫过二人的牵拉之处,心中不合时宜地显现了命薄缘悭四个字。
“去确认甚么?”
“确认……”李终南似不是有心扰乱面前李韫奕与屈夜梁二人的心境,但依旧对屈夜梁在杨府的那番擅自做主而感到不满,“我不甚清楚,也不知我所想的与屈公子亲眼所见的是否为同一件事。”
李韫奕迷惑不解,侧头望向屈夜梁时,发觉了他躲闪的眼神,正欲开口问询,那头忽地传来阵阵穿透耳膜的马蹄电掣,古铙歌奏之音。
守军来了?李终南一皱眉,心下只觉不好,随撇下二人,冲着姜府前门奔去。
人多混杂,难辨敌我,若是伤到了恕汀……该如何是好?
……
就在意识涣散之时,晓舟珩脚下无力,眼皮千钧,已是不能视物,正当倒下之时,他自觉跌入了一个怀抱中。
那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原来……原来来的不是终南啊。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魏小鸾看着禹泊成怀中的晓舟珩,又一扫目及之处的狼藉,恨恨地咬了咬唇,“那帮贼人太狠心了罢!”
禹泊成与魏小鸾听闻异响与吵嚷时,就外府外赶去,刚出姜府大门,便见了摇摇欲坠的晓舟珩。
与今晨见到的坐筹帷幄的玉真仙人简直判若两人。
“确实有些严重。”禹泊成忙起手点穴止了血,将自己手中的佩刀递给了魏小鸾,“幸亏没伤及恕汀要害之处,还有得救。”
两人对视一眼,遂往魏小鸾住处奔去,毕竟她住的那处临街就是医馆。
随后二人去了玉壶坊的药铺,将插入晓舟珩腹部的刀取出,包扎完毕,遂抬了他去到魏小鸾的住处安顿好。
当二人将他放在床上躺好,发觉晓舟珩发起热来,魏小鸾要去熬药时,他就突然就睁目醒了过来。
“这是……何处?”
“恕汀,你醒了!这是魏女侠住所,莫要乱动。”禹泊成道,“没事了,都没事了”
“怎会没事……我要去姜府。”晓舟珩来不及细想为何及魏小鸾会与禹泊成走到一处,只听他声如蚊蝇,“那个姜恻,我……寻他有事。”
“……可是,恕汀,他并不在姜府,他回府衙去了。”禹泊成不愿看到晓舟珩如此逞强,“有衙役跟着他,他也不会出事罢。不管你有甚么事,以后在议,你正发着热,脑袋不清醒。”
“不可不可……咳咳……”晓舟珩言罢就要下地,“我很是清醒……那个姜恻有逆谋之举……”
禹泊成见晓舟珩不听劝,嘴中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甚么,这厢失了耐心,伸手便想按住他双肩,想让他躺下,可双手还未触碰到晓舟珩肩膀,只觉眼前一黑,晓舟珩一个翻身,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甩到了禹泊成的脸上,趁着二人分神之际,晓舟珩出了房门,不见了踪影。
“他方才说了甚么?”就在晓舟珩冲出去的那一瞬,他最后的话语完完全全被风声打了个稀碎。
魏小鸾帮着禹泊成将被子取了下来,向门边望了望,也摇头道:“没听清。”
……
待晓舟珩来到街上,那端天际已经是用秋波将晚霞浸了个透,他只觉天旋地转,身子软绵全无一丝力气,他努力稳住眼神,好半天才认得了自己是在玉壶坊。
还是要去姜府找姜恻问个清楚,即便他不答,自己也定能寻到甚么蛛丝马迹,若不及时阻止这一切,不知后续还会发生甚么事。
正当晓舟珩暗自揣度之时,只觉一股劲风从身后迫近,他吃力地侧身一躲,却见一青影与自己擦肩而过。
就在那人紧贴自己穿过时,晓舟珩瞥见了那人的脸——自己绝对在何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