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75)
贺明不赞同,他替危移拎着酒壶,说:“大公子临走前交代过咱们要护好二公子,你少在这里出馊主意,滚滚滚,再说……”
马走得慢,三人到了小山坡上,危移扫了一眼他俩,把目光往远处投去。
遥远的京城繁华热闹,此刻天色还没黑,依稀可见雪色里隐约瑞红的年节装扮。
危移勒马,他双手搓了搓,哈口气说:“我去一趟。”
“——再说……二公子,你说什么?”
“我去一趟,”危移说,“这么久没见大哥,想得慌,咱们辎重车里不是带了两件墨狐皮子吗?你装一条给我,我带给大哥去。京城不比南方暖和,虽说回春了,但化雪要降温,大哥有腿伤,我去看看就回来。”
贺明说:“二公子方才还说险,要不先派人去通传一声?”
“我快去快回,”危移摆手,说:“若城门落锁,我也有小路出来,你们看顾好货物不必跟着我。”
贺明还要再说,危移已经披上大氅,在寒风中小小打了个喷嚏,驾马跑了。
城门吏提着长枪站在城门口,混混僵僵地打瞌睡。
自从危浪平进了吏部,九门提督逐渐换了人,从前把手九门的几乎都是宦官,后来夜宴宫变,危浪平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宦官慢慢打回原处,调用了北镇抚司和五军都督府的人手。
宦官并着司礼监都是唯太后马首是瞻,可太后跟着裴家倒了,她的势力也跟着被逐渐吞吃。
京城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缉捕、保甲等,几乎都换了血。各方势力暗地里为这些小官职抢破了头,悄么声地往里塞自己的人,如今城门口的守卫鱼龙混杂,到处都是各家的眼睛。
此刻正值换腰牌轮岗的时辰,守卫受冻挨饿了一整天,慌着要下去放水。 他想着提前溜了,小声跟身边人说:“张大哥,我憋了一天的尿,实在站不住了,反正也快交接了,您帮我顶个位置,我下去撒泡尿就来。”
张大哥左右张望,说:“你这……要是平日我也就放你去了,可如今上头换了人,你才调过来干门禁吧?咱们最上头是镇抚使,那个应家的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最近城门看得严实,听说是在查什么东西。”
小陈啊了一声,打了个尿颤,好奇道:“查什么?镇抚使一个从四品的官儿,除了他还有褚大人呢,褚大人可是根正苗红,还有公主在后头,应家的怎么就成皇上身边儿的红人了?哎呦喂我实在是憋不住了……都怪早前灌了好些热豆浆,咱们一个门禁能查到什么,要查东西也得靠巡检……上头真是不会办事,那应家的叫什么?从前怎么没听过?”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从身后一脚踹飞,周围人哗啦一声举起长枪,小陈失了尿意,转头恶狠狠看过去。他这一看就慌了神,连忙跪过去磕头:“刘百户,刘大人!我一时口误,我、我冻傻了脑子说胡话呢!”
一个年轻男子身披甲胄立在后头没说话,刘百户看也不看小陈,转头往后朝他谄笑:“镇抚使大人大驾,这小崽子碍了眼,我这就叫人把他打发了。”
应三川不冷不淡地看他一眼,说:“人是你的,你这个百户要还想当,就都给我看严实了。没听说过我不碍事,皇上的事没办好才是掉脑袋的重罪。”
在场人都不敢说话,刘百户看他神色如常,急忙应承下来。
应三川又说:“我要查的东西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刘百户弓着腰把他迎进城门旁的登记房,边说:“出入商队、人数、货运、全都在册子上,这两日进出不多,都是些老商队。”
应三川掀开袍子坐下,翻开册子仔细看着,又问:“你们吃的那些供奉呢,登记在册了吗?”
刘百户后背一僵,冷汗就流了下来。
应三川没有追究的意思,说:“怕什么,我知道这是规矩,商队不夹带好货进京哪来的油水赚?只要不闹到督察院惊动吏部,我只当做没看见。但你们剥的那些商队都给我报上来,漏了一个,我就拿你上去顶罪。”
刘百户跪着上前,哆嗦着把桌下的暗格打开,捧出一本新的册子给他。
外头的小陈不敢再溜,他生怕又招了应三川的注意,守在城门口一动也不敢动。老张一双眼睛巡视着进出百姓,忽然大声道:“你!站住!”
那人身着布衣却一副贵气相,他端坐在马背上前行,束发的冠镶嵌了玉,在百姓中微微有些打眼。
危移勒马,掏出了文书递给老张。他手指藏在文书下头,文书一翻开,里头还夹带着银票。
老张细细查阅文书,没看出不妥来,他孤疑地打量危移片刻,小陈连忙凑过来说:“算了张大哥,这人一看就是从商的,咱们这几天查了多少个了?别生事了,等会儿那应家的查完册子出来瞧见了,指不定逮着咱们论罪呢!”
老张细想也是,抬手归还了文书,放人走了:“如今上头在查人,看在银子的份上警告你一句低调安分点,京中不许骑马,你下来。”
危移挂着个亲切的笑,说:“是,多谢大人提醒……这是些小东西,大人喝些热茶吧。”
老张心里一喜,不着痕迹收了银票又站了回去。危移收回手翻身下马,跟着熙攘的人流进了城门。
危移刚走不到片刻,应三川就从登记房出来了。他不知跟刘百户说了什么,刘百户点头哈腰,小心谨慎地把人送走了。
应三川正要走,一抬眸就看到了走远的危移。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抬手一指他的背影,问:“那个人是谁,怎么似乎没有登记在册?”
第58章 口舌
刘百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危移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道转角了。他迷惑地啊了一声,应三川摆手:“罢了。”
说完他在寒风中收拢了大氅,翻身上马走了。
刘百户见他走远,松了口气问老张:“刚才放进去的那人是谁?”
“就一个经商的……”老张不明所以,说:“文书没问题啊,他也给了银子,两张大票呢!”
刘百户没说话,也摆了摆手。
应三川是见梁长风去了。
夜宴之后他因着宫变升了官,正儿八经进了北镇抚司,可锦衣卫是天子近侍,里头到处都是官宦世家的人,梁长风只能把他提到镇抚使的位置。
镇抚使不是小官儿,手里能调动的人少说也有两三百。但镇抚使放在梁长风手里,就是个没什么大用的小官了。他不止一次暗示应三川要往高处爬,应三川知道梁长风如今处处受制,即便想要提拔他,也不能无凭无据就给他开后门。
说到底,前程还得自己奔。
这些天他把手底下所有的人都过了一遍,能查的地方都查了,错处不好找。他本以为要想往上升还要慢慢筹谋,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垫脚石。
应三川没交腰牌就匆忙入宫。宫门还没落锁,应三川一路疾跑,吴贵与吴易宝都伺候在听龙殿里,梁长风穿得随意,立在长廊下背对着人。
“皇上!”应三川叩首,说:“皇上万安!”
梁长风偏头看他一眼,挥退了殿中太监宫女,才把他叫起来。
应三川站起来才看到梁长风面前放了个黄金鸟架子,那架子上都是金丝勾嵌套的花纹,繁复又漂亮。
如今的梁长风就像这只鸟,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不过笼中困雀,锁链加身。这只鸟是警告,是嘲讽,是监视他的眼睛。
梁长风免了他的礼,用金挑子从白瓷小盏里舀了半勺小米喂鸟,他看也不看应三川,说:“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应三川扫了一眼那只颜色艳丽的鸟,低头回话:“是鹦鹉吗?”
“是鹦鹉啊。”梁长风微微一笑:“知道是谁送进来的吗?”
应三川不知道,微微摇头。
“是文沉,”梁长风动了动手指,应三川知道他端累了,主动接过了白瓷小盏,梁长风把金挑子哐当一声扔进小盏里,说:“南边儿进贡上来的珍奇异兽,朕连贡品单子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