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71)
闵疏没想到他是带回来给自己的,顿了片刻才说:“荷花不该开在冬日,即便是迫于权势……也终究活不久,何必呢?”
“荷花不是不该开在冬日,”梁长宁终于落子,让给闵疏一个小小的破绽,他没看闵疏,话里有话:“荷花是不该开在冰水里,可你看,如今我叫人用炭盆温着,用温泉水养着,对这花来说,那就是她能绽放的日子。”
就好比苍鹰,只要金丝笼足够大,那笼子就是他的天空。
闵疏没说话,他捉住了梁长宁的这个小小破绽,击溃了他围起来的阵。
棋从断处生,闵疏捏着棋子,静静地想,切断应三川和梁长风的联系,应三川才能动手。
“养不活的。”闵疏语气清淡,说:“强扭的瓜不甜,王爷要不要跟我赌一局?”
他的目光偏向窗外,那支含苞待放玉立婷婷的荷花娇嫩又脆弱地立在白瓷缸中,荷叶上有一层薄雪,看起来违和又有些怪异的美。
“就赌这花能不能活。”
裴三的宅子挂了个高价,奈何京中官吏不敢同他有牵连,怕招了圣上的眼,因而除了些商贾,一个去看宅子的都没有。
商贾看完了宅子又觉得这价格太高,不划算,更何况裴三的这处宅子挨着长宁王府,他们心里还忌惮着梁长宁凶恶的风评。
张俭一直叫人盯着那宅子,没过几日,陈聪与孔宗已经到了京城。周锐早前调回了塞北,十三城是重要关卡,潘振玉回了京,总要有人去换。
张俭来报的时候,孔宗的车驾已经到了门口。
他风尘仆仆,抬手一指后头,说:“陈大人与我的辎重都在车里,周小将军还要晚两日回来,陈大人在京城没有落脚处,我就自作主张把人带回来了。”
张俭哎了一声,把他们从侧门带进去,又着人来收拾东西,说:“今日辛庄不在……这样,你带陈大人去你那儿,府里钉子多太碍手,反正你的院子也宽敞,我先去回了主子。”
孔宗笑着跟张俭勾腰搭背,拎着折扇说:“也行,今夜在远东楼给我摆两桌,也算接风洗尘嘛,不叫外人,就咱们几个,算上辛庄黑来砚……算了,还是过几日再说吧,我得去给王爷回个话。”
“陈大人呢?”张俭被孔宗拖着走,忍不住往后看。
“别看他,”孔宗把他掰回来,说:“他不喜欢被照顾,他能自己走,那轮椅可是找军中能手做的,除了不能上天下海……都叫你别往后看,收收眼神。”
张俭只好好头转回来,说,“行行行,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禀告王爷。”
孔宗拉住他,塞张纸给他,说:“拿着着方子,去给我抓服药,有些药材路上买不到,我想着府里该有。”
张俭把单子往袖里一塞,说:“行,你别走远了。”
他说着三步上了台阶,顺着长廊往里转,正巧见着丫鬟捧着用完的早膳鱼贯而出。
张俭等人走完了,侧身进去说:“主子,孔宗……”
他话说了一半,正见到梁长宁把闵疏半压在窗台上亲他,他半边身子倚出了窗,外头的荷花正开在他耳畔。
他从梁长宁的束缚中挣扎出一只手勾着他,仰着头躲开梁长宁的吻,难堪道:“……别、你先松开,张俭来了……”
“我等会儿再来。”张俭眼疾手快关上门,里头传来梁长宁的声音:“你怕什么……张俭!进来!”
张俭摸摸鼻子,重新跨进去:“主子,孔宗回来了。”
闵疏坐直了,擦干净手上的碎冰,问:“只有他一个?周小将军呢?”
梁长宁斜看他一眼,想说什么没说,又问:“人呢?叫来见我。”
“现在?”张俭看了眼还在整理衣衫的闵疏,说:“不然我过会儿再来……”
“那就一盏茶后叫他在花厅等着。”梁长宁摆摆手,说:“窗下两缸荷花看着点儿,别给我养死了。”
张俭应了,转头出去了。
孔宗隔着茶盏腾腾的水汽看了一眼闵疏,心思已经百转。他此番去暨南也找到些药,只是都不是最关键的药。孤离之毒难解,而看闵疏的雪白的脸色,孔宗知道积累在体内的毒性更重了。
“王爷,”陈聪坐在下首,他手搁在轮椅把手上,说:“夜宴之变,我已听周小将军讲过大概,只是其中微末细节仍未知晓。”
闵疏抿了口热茶,撞上了孔宗打量的视线,孔宗朝他微微一笑,垂下了目光。
“裴皎死了,裴老国公受封异姓王,裴家上下迁离京中,如今覆巢之下只有两卵,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 闵疏放下茶盏,问陈聪:“先生以为,裴皎死于何故?”
“大人是……”陈聪看着闵疏,又看了看梁长宁。
“在下闵疏。”闵疏端坐,声音温柔:“久仰大人多年,我曾读过大人的文章,难得有幸与大人共事,同在王爷麾下,还望日后大人多多关照。”
陈聪颔首,抬手行了个礼,“哪里,闵大人客气。”
陈聪想了片刻,说:“裴四小姐到了待嫁之年,听闻裴四小姐风姿动人,琴棋书画俱全,还与王妃娘娘是闺阁密友,她是裴家女,太后想把她嫁出去。”
“是,”闵疏说,“宫宴当晚,太后试图逼婚梁长宁,将裴皎指为长宁王侧妃。”
“太后与文沉生了嫌隙,她要裴家同文家来争王爷的权势。”陈聪说:“所以有人出手杀了她,并借着她为应家铺了路。”
“是琴师刺杀了她。”
“不,”陈聪摇头,“是皇上杀了她。”
“陈大人聪明。”闵疏笑起来,说,“如今皇上已然不再受制于太后,裴皎这颗棋废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保裴家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异姓王也要能活着走到封地才算得上王。”陈聪说,“皇上既然已经出手,就万万没有漏网的道理。”
闵疏敛目不语,偏头看了眼梁长宁。
三言两语他就问出了陈聪对局势的洞察,陈聪是个可用的人。
梁长宁明了,笑起来说:“陈大人一路辛苦,孔宗说你还需静养,不如让他跟着你,也好时时照顾。”
“王爷不必这样叫我,”陈聪自嘲一笑,说:“我既已辞官,此后也再无入仕途的可能,今后大事若成,我或许就偏安一隅当个小小教书先生也说不定。我双腿……以后也只是个废人,能有一双手写那么两笔字,是为报答王爷的恩情。”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腿,说:“从宫中追杀,到府衙坍塌,我猜是王爷暗中护着我,敢问一句缘由,也好叫我知道如何做事。”
闵疏没说话,这是梁长宁和陈聪之间的试探。
“贤臣难求。”梁长宁只说,“我怕可惜先生一身风骨,先生出身寒门,能走到现在着实不易。”
陈聪知道这不是真话,他要听的是真话,“王爷不必可怜我,我自己的选的路,我从不后悔。”
梁长宁想了想,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七年前,我在边疆救下一个流放囚徒,他叫潘振玉。”
“先生可识得?”
第55章 分道
天空灰蒙蒙的,道路两侧的树上全挂了冰凌。雪还在下,从塞北一路往东南走,翻过了大凉山,大雪里就带着湿乎乎的气。
南北气候不同,塞北是干冷,而中原是阴冷。
潘振玉拉紧缰绳,打马往后兜了一圈,重复他刚才的话,问:“陈聪?他不在暨南好好做他的布政使,跑到京城去做什么?”
向咏青跟他并排着走,说:“陈聪腿断了,做不了官了。”
“腿断了也……”潘振玉忽而一顿,声音骤然大起来:“你说什么?向咏青,你站住!你说什么?!”
他一甩马鞭勾住向咏青,连连问:“怎么断的?怎么会断呢!他一个文官,又向来会审时度势,他远在暨南那个地方,最多也就是受冻挨饿,怎么会有这种灾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