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39)
梁长宁现在查不出来他的身份是因为尚有文沉遮掩,可依梁长宁的手段和兵力,文沉一党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文沉落败的那日,他和娘亲也等同被摊开在日光下,再无处可藏。
那时候梁长宁怎么会信他?一个仇敌的私生子,借着他姐姐陪嫁侍卫的名号潜入王府当了细作,还稀里糊涂和他滚上了床!
哪个常人能容忍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
闵疏不会等到铡刀落到自己的脖子上了才躲,他要为自己留一条活路,而如今这条活路就摆在他的面前。
乡试会试考完怎么也得一年多,再等到开春闱的时候,梁长宁大抵已经对文沉动了手。那时候他再回京参考,文沉已挡不了他的道了。
几年后最好的局面就是梁长宁和新帝僵持,那时候谁还有有空管他一个小小考生?
只是还得想个法子,从文沉手里把解药偷出来。这事不急,却也要提上日程了。
闵疏眸中平静,心中谋划已定。
第29章 探查
周鸿音到暨南的第一件事,是给长宁王府写信。
他不是个舞文弄墨的人,写信也直来直往。他把这两天视察完的情况逐一汇报了,一封给长宁王府,另一封用红蜡封好了,送进宫里去。
这一路上灾民多,难保有人不会抓信鸽充饥。周鸿音不敢用鸽子,派了亲兵送信回去。
此刻这封信就摆在闵疏面前的桌子上,信封内里写着“长宁王亲启”五个大字,拆信的人却是闵疏。
“怪了。”闵疏看完信,递给了梁长宁,“我本以为他们要在路上拦截赈灾粮,还特意嘱咐周小将军分散队伍运送。可小将军如今一路顺畅地进了暨南地界……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后头有坑。”
梁长宁看完信,随手搁在小茶炉里烧了,说:“他想让周鸿音带着粮在灾民前晃荡一圈,好叫天下人知道他手上有粮能救暨南的命。”
“先扬后抑,周鸿音一旦守不住粮,不用他动手,灾民自然会手撕了他。”
梁长风比他想的要聪明些。不过想来也是,他一个手无寸铁出身卑贱的皇子,能坐在皇位上快一年了都没有被拉下来,也算是他的本事。
只是这本事没用到正途上,到底也算不得什么正本事。
闵疏思索片刻,说:“前些日子跟王爷说要哭穷,王爷可做了?”
“哭了好几日了。”梁长宁一晒,摆摆手说:“连夏拓文都知道了,还派人送了二百两银子来,说是要七出十三归放贷给我。”
“利息这么高?”闵疏打趣一句,“王爷还得起吗?”
话是这么问,闵疏却知道梁长宁的钱袋子鼓着呢。
自古以来攻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抄家洗劫,梁长宁带兵灭的那几个边陲小国盛产翡翠金子。只是因为没有盐铁矿,所以兵力上才弱了些。
要说梁长宁没有中饱私囊从中克扣,任谁也不会信的。中饱私囊这个词说得难听了些,将军的战利品不属于将军,梁长宁即便是自己吞完了,谁又能叫他吐出来呢?
梁长宁说:“你以为他是真想借钱给我?他这是不知道内中深浅,还以为我在做什么值钱的买卖,要来掺和一脚罢了。”
“王爷想叫他来掺一脚吗?”闵疏半开玩笑问。
梁长宁低低笑了一声,“这件事你我谁都没有十全十的把握,夏老侯爷为人忠义憨直,不涉党争。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夏拓文却是夏家独子,何必把他拉入这险境中来呢?”
“夏小侯爷可不这么想。”闵疏说:“夏小侯爷该觉得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想跟着王爷您赚大钱。”
暮秋推门进来,把托盘上叠得整齐的大氅端上来,笑说道:“王爷,是织造局的新料子。”
“做的什么?”闵疏奇道。
暮秋把大氅抖开,展平了给他们俩看,说:“上次王爷说闵大人穿红色亮眼,就吩咐奴婢又做了一件大氅。您看这上头的暗纹,细细掺了孔雀毛,里头内衬绣的都是祥云,出一匹要废十几个绣娘,极其难得。”
闵疏哦了一声,一听说是给自己做的就不大感兴趣了。
暮秋极有眼力见的把衣服收起来,说:“这料子好,大人出门时穿也不会冷,就连刚才张大人看了都说好呢。”
闵疏这下子知道暮秋的意思了。送衣服是假,告诉梁长宁张俭回来了才是真。
可惜闵疏早就猜到了张俭的去向,他自然地看向梁长宁,梁长宁却说:“正好张俭忙得很,叫他休息两日去替替辛庄,过几天再来给我回话。”
闵疏怔了一下,暮秋已经关门退下了。
刚才的话题被暮秋打断,梁长宁续上话尾,说:“我看咱们闵大人的样子,像是看不上这件大氅啊。上次夏拓文问我要这料子我可都没给。”
“这料子贵重,拿来做外袍可惜了。”闵疏委婉道:“王爷总给我穿红,实在不合礼制。”
梁长宁笑了一声,没说什么。闵疏又道:“夏小侯爷家中世代从军,乃是武将出身,直到德景帝在时才逐渐交了兵权,靠恩荫袭爵传承下去。夏小侯爷虽然出生显贵,手里却没什么大钱,镇国公府靠的是天家过日子,他们的账目怕是还没有户部记录的清楚。王爷这件大氅落在外头,夏小侯爷得存个三年五载的银子才能买得起。”
梁长宁微微侧目:“你知道得清楚,谁告诉你这些的?”
“机缘巧合罢了。”闵疏避而不谈,直接入正题:“王爷到处哭穷,夏小侯爷立刻就送了二百两银子来,还找王爷要利息。利息利息,今日给出去,明日赚回来……夏小侯爷知道九出十三归这样的黑话,可他没放过贷吧?”
梁长宁本没想到这么深,他与夏拓文是从小的情分,知道他是个心眼不多的人。他是独子,不管将来大权落于谁手,他都能承袭镇国公的爵位。更何况他家中长辈对他关怀宠溺,夏国公更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夏拓文即便要来站队,也绝不会如此随意地甩银子给他。
可如今闵疏这话让他眉头一皱,几乎是是一想就明白了:“你是说这是夏老侯爷的意思。”
“镇国公府不复当年了。”闵疏偏头看窗外,意有所指道:“夏家如垂朽老树,若是晒不到太阳也就罢了,可如今从前的太阳落山,又起了风,眼看着大雪就要砸下来……不是好兆头啊。”
夏国公能在局势诡变的京城中稳坐三代,靠的绝不是装傻。
梁长宁沉思不语,目光落在闵疏脸上。他想的不是夏拓文,而是闵疏。
闵疏坐在榻上,身上还拥着毯子。今日闲来无事,他们二人临窗煮茶,他这才知道闵疏还有一手好茶艺。
不只是煮茶的手艺,还有他心思缜密,计无遗漏。
闵疏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点子上,即便是深得东宫首辅茂广林多年教导的梁长宁,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界。
若是茂广林见到闵疏,那他口中“王佐之才”的名号说不得就要易主。才华次之,最难得的是闵疏有闵乱思治之心。
梁长宁深知面前这个人的价值,心里越发坚定要让他为自己所用。
可他也明白闵疏对自己并非忠心耿耿,就连他的那套说辞也从未放在心上。他们如今是各求所需,以利趋之,利尽必散。
若要留下闵疏,就只能抓住他的软肋,取文沉而代之。
可闵疏不是一个会乖乖臣服的人。他看着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张开嘴却尽是獠牙。他今日能为了自由背叛文沉,不惜走上风险更高的双面细作只路,今后也必然会以同样的原因背叛自己。
闵疏无论要什么梁长宁都给得起,可他偏偏要的是自由。
梁长宁的目光深沉,狩猎般的天性让他蠢蠢欲动,他知道闵疏是一只警觉的鹿,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逃走。
他要知道这只小鹿的软肋在哪里,要知道文沉是靠什么拿捏住了他,还要知道他今后的谋划。
不着急。梁长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