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16)
梁长宁不太看得起这枚玉佩,这么个小东西,能起什么作用?打一棍子给颗枣子,不如赏了闵疏,留颗制衡文画扇的棋子给他。
周幽王还烽火戏诸侯呢,一个不值钱的王妃,要是能哄得他这小幕僚开心了,也算她有两分用处。
闵疏垂下眸子,接过玉佩,端端正正地跪下谢恩。
他确实不喜欢文画扇,但也没有到非要此刻报复回去的地步。这枚玉佩说不定以后真能有用,他一向喜欢给自己攒些好牌,什么东西都照收不误。
“那王妃的意思……”闵疏犹豫道,“文沉此刻怕是已经焦头烂额,王爷实在不必淌浑水,免得平白惹一身腥。”
“浑水才好摸鱼。”梁长宁顿了顿:“郑思死了,按理说是要补上他这个空缺的,我叫你开出来的人选单子,你想了几个出来?”
闵疏目光微动,他思虑了大半天,还是觉得这是梁长宁给他挖的坑。
大理寺寺卿不是个说拿就能拿到的官,更遑论在如今这个当口上,这个位置离他太远,如今对他弊大于利。
梁长宁本就不信任他,他不敢再试,回道:“……闵疏在此地并无相交好友,也无可用之人,如今王爷才是闵疏唯一信赖之人,还请王爷替我拿个主意。”
梁长宁打量他半晌,才道:“行了,起来吧,一直跪着做什么?”
闵疏知道他答对了,轻轻出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他膝盖跪得有些发麻,皱着眉站在原地一时间没动。梁长宁会错了意,闲散地说:“罢了,你不要这个赏,那还有别的想要的没有?”
闵疏轻轻摇头,听梁长宁想起什么似地问:“你是王妃的陪嫁侍卫,又是——”
闵疏以为他要翻旧账,咚地一声又跪下去,梁长宁叹口气:“我是问,你从前是王妃的陪嫁,又是带刀侍卫,可学过武功?”
闵疏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出,直愣愣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头,“从前学过一点拳脚招式,不过是充充样子,算不得武功。”
梁长宁早就摸出他不会武功,听到闵疏老实的回答,嘴角挑起一点笑意说,“行了,别跪着,过来。”
闵疏站起来走过去,听到他偏头吩咐张俭:“我记得咱们是不是从沧北带回来一张轻羽长弓?去库房取来,再拿两百支苍鹰飞羽做的箭矢来。”
张俭应声,说:“王爷想射箭?属下这就去校场安排。”
“校场就不必了,就在这院子里吧。”梁长宁站起来,“今日得空,本王教教咱们闵大人射箭,轻羽长弓就当赏你的。”
张俭意外地看了眼闵疏,应声退下了。
闵疏呼吸一窒,明白这是比大理寺官职更为贵重的赏赐。
这天下有哪个男人会愿意自己的禁脔会武功呢?更何况这个枕边人是个不怀好意的探子,日日屈辱于床榻之间,几次差点丧命。
如今梁长宁说要赏他兵器,闵疏知道这是他信任自己的开始。
他按捺住自己微微急促的心,不着痕迹地笑起来:“谢王爷赏赐,只是闵疏手脚愚笨,希望王爷待会儿可别气恼。”
“可别高兴太早。”梁长宁伸手揽住他,带着他往院子里走,“轻羽长弓乃无价之物,礼尚往来,咱们闵大人得好好想想,拿什么来谢我。”
第12章 长弓
闵疏身体僵了僵,轻叹一声:“闵疏身无长物,怕是要让王爷失望了。”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走,闵疏的后背低着梁长宁的胸膛,无处可退。
“身无长物?”梁长宁垂眸看他,轻描淡写:“我看你鬼心眼就有一箩筐,还不了我那就先欠着,七出十三归……到时候我可要加倍讨回来的。”
院子里架起了草靶,小厮和丫鬟捧着果碟茶水侯着,地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搁了不少炭盆。
张俭把手里的木匣子打开,里头安安静静地卧着一把干净朴素的长弓,弓弦柔和有韧性,弓身缠了金银混织的线,在光下熠熠生辉,连闵疏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出此弓的不凡来。
“轻羽弓是王爷缴获的战利品,此弓轻巧便捷,主要是拉起来省力。”张俭笑道:“只是不知闵大人用着顺不顺手,不过这是小事,若是不顺手,送到兵部去改改就成了。”
闵疏看了眼梁长宁,见他默许,就上前一步,握着长弓将它提起来,直竖在面前。
闵疏其实是不会射箭的,他连弹弓都没打过。不过梁长宁要亲自教他射箭,闵疏就顺从地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技多不压身,没准以后还能用得上呢。
梁长宁站在闵疏后头,他们贴得太紧,梁长宁的下巴刚好能搁在闵疏头顶上。
梁长宁不喜欢他这个身高,抱在怀里都装不满,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养得好的话身高也许还能再往上蹿一蹿。
梁长宁微微俯下身,脸贴在闵疏耳边,呼出的白气打在闵疏脸侧,他盯着前头的靶子,问:“从前射过箭没有?”
“不曾学过,”闵疏答道。
“那就先从怎么搭箭控弦开始学。”梁长宁抽出长尾箭矢,稳稳当当地按在弓弦上。“手要稳,眼睛往远处看。”
他几乎是把闵疏搂在怀里,手把手教他。
闵疏听着他的话,眯起眼睛盯着百步之外的草靶,极其认真地勾住弓弦。
细雪落在他睫毛上,闵疏忍不住后退,梁长宁的胸膛挡住他后退的步伐,不容置喙地把他按在原地。
梁长宁的手指插进闵疏的指缝里,几乎是和他十指相扣,他眯着眼睛,锁定草靶,说:“箭既然已经在弦上,就别留退路。”
梁长宁带着闵疏松开手,弓弦回弹颤动,震荡起空气中的细雪,箭矢上的苍鹰尾羽划开空气,凌厉直射而出。
——唰!正中靶心!
弓虽然在闵疏手里握着,出力的却是梁长宁。闵疏让出功劳,偏头睨他一眼笑道::“王爷好准头。”
梁长宁贴在他的侧脸边,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腰:“挺直了,别朝后仰,拉弓干脆些,免得白白浪费力气。”
身后的侍卫抽出新的箭矢,双手奉在梁长宁面前。
梁长宁看也不看他,还是盯着靶子,执箭搭弦:“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方向。”
风从面前吹来,把他耳畔散落的碎发往后吹,闵疏闻到腊梅的香气,他闭上眼轻声道:“……是逆风。”
梁长宁微微笑起来:“孺子可教。”
他松开手,把拉弓的权力让还给闵疏。
弓弦牢牢勒紧闵疏掌心的嫩肉,箭矢上的毫毛在风里轻轻震动,雪花落在闵疏纤长的睫毛上,他轻轻睁开眼,骤然松开了弓弦。
“——唰!”
侍从疾步上前,从草靶子的红心上拔出箭矢,又双手奉上。
“学得到挺快。”梁长宁不吝赞赏道:“看来这把轻弓选对了。”
闵疏站直身体,低眉顺眼道:“是王爷教得好,叫我明白了如今处于逆风,该怎么才能不白费力气。”
梁长宁低头瞟了眼侍从手里那支鹰羽箭,又定定地看着闵疏,片刻后才道:“得了,今儿也不过叫你上手摸摸弓,天寒地冻的,回去暖和着吧。”
闵疏把轻羽长弓交给他,跟着暮秋听话地回去了。
梁长宁对着张俭招手,张俭捧着匣子靠近,把长弓放回匣子里了。
“弓弦太松,箭矢毛糙,送去兵部叫人改。”梁长宁垂下眼帘,把匣子咔哒一声关上。
张俭应是,犹豫片刻,委婉道:“弓弦不紧,力道就不好掌控。箭矢毛糙,就不能抗风。即便如此,闵大人仍能够在逆风中正中红心,可见技艺高超,非一般人可比。”
小雪飘落,丫鬟捧着黑色长毛大氅来替他披上,梁长宁半张脸露在外头,一双眼睛隐在眉骨投射的阴影之下,看不清心思:“……怕是做给我看的呢。”
雪花落在通红的银丝炭上,火星子噼里啪啦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