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驸马,真皇后(303)
第三日晨光初破,天际绽放出一抹绯色霞光,这场战事终于告一段落,两日两夜的厮杀,便是铁打的身子如贺顾,也觉的疲累不堪。
他迎着晨光把佩刀上的乌黑血迹擦了一遍,缓了口气,正要问身边的宗凌和宁四郎城西城南的残局收拾好了没有,转头却忽然发现只有一个宁四郎,宗凌却已然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贺顾一愣,道:“宗凌呢?”
宁四郎胳膊上挨了一刀,正在撕裤腿上的步料下来简单包扎伤口,闻言呲牙咧嘴道:“小宗?天亮前我还看见他的。”
又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奇道:“真是怪了,就这么一会,人呢?”
贺顾忽道:“你看他牵马了吗?”
宁四郎道:“牵了牵了,我还纳闷他牵马做什么呢,咱这还没打扫完战场,也不知道他要上哪去……问他他也不说,不是我说吧,嘿,京城来的少爷们就是傲啊,说个话都老是对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将军这小子都这样,您说这小子欠收拾不是?”
贺顾来回踱了两步,忽然怒道:“……该死,这臭小子肯定是去追穆达了,我不是跟他说过了,不许去追他们吗!”
又转头对亲兵道:“去牵我的马来!”
等云追牵来,他转身便跨上马背,对征野和宁四郎道:“清点一队人马,赶紧跟我去把姓宗的小兔崽子给追回来!”
语罢也不等他们搭话,便扬起马鞭叱了一声,冲着城门疾驰而去了。
第130章
雁陵已至越朝国境极北,出了雁陵再往北,越过宗山,便是北戎人的瀚海雪原。
贺顾之所以没有选择继续追击逃走的汗王穆达,一则因为经过两日鏖战,将士们都已是疲累已极,要追击穆达和他的亲兵们,多半就得追到灵河流经宗山山脉的天月峡,天月峡地势封闭狭长,并不利于后来援兵增补,且这次穆达虽亲自率兵南下,但以贺顾两世以来对北戎国力的了解,穆达多半并没有穷极所有兵力挥师南下,围城已有小半个月,北戎那边多半已经知晓穆达落败了——
谁也不知道倘若真追上去,宗山那头究竟有多少接应他们汉王的北戎人,若能生擒或杀了穆达,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贺顾也并不想拿一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他从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这一世更是于权欲全无所求。
可是宗凌不一样,他还不过十八岁,贺顾只要一想到前十十八岁时自己的心境,也便能明白宗凌为何会按捺不住——
说到底穆达虽有亲兵冒死护送逃出生天,但突破重围时也是死伤惨重,算一算,估摸着他身边还能活着跟他逃出去的,大约也不过十多个人,宗凌多半是自恃武勇过人,觉得自己倘若真能追上,搞不好就能立下旷世奇功。
贺顾之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宗凌多半会有这个心思,但两军混乱交战之间,也实在没有功夫和他三令五申不许他追出去,只是简单叮嘱过一句,便没有再多提。
但尽管如此,他也着实没想到,宗凌竟敢真的违抗军令。
贺顾催着云追疾驰,心中虽然气恨姓宗的小兔崽子竟能如此胆大妄为,但两世以来,贺顾从不是会轻易放弃手底将士性命的主将,有这一个多月的香火情在,贺顾自然无法眼睁睁放任着宗凌自生自灭。
云追四蹄乘风,踏雪如飞,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很快就到了天月峡峡口,贺顾勒停马缰,并未贸然进入峡口,他环视一圈,很快在峡口一颗半枯的老树树干上发现了几支已然没入树干几寸有余的箭羽——
他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将那几支箭羽拔出一看,果然瞧见箭支尾羽形制,分明便是北营军火司独有。
贺顾未进峡口,一是并不确定穆达逃走的路线就一定是天月峡,虽然天月峡是从宗山以南回到瀚海雪原最近的路线,但穆达也难免不会考虑到这个因素,为防他们追击,绕条远路;二则天月峡地势复杂,此刻贺顾只身一人,他虽担心宗凌,但也并不敢贸然只身深入。
但此刻见此情景,树干上的伤痕还新,一见便知距离出箭,估摸着也不会过一个时辰,又见那足足能没入树干三寸有余的箭支——
整个承河大营,能有这本事的人屈指可数,除却宗凌,哪一个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前出现在这里。
晨光已破,天月峡的峡口却还是笼罩在一片林木浓荫之中,叫人看不清峡谷深处景致,贺顾看着峡口正在犹疑,背后便传来了宁四郎和征野的声音。
“将军!”
“侯爷!”
贺顾转头一看,果然见宁浪与征野二人乘马打头,带了一队人马朝他疾驰而来,不过片刻便停在了贺顾跟前,征野跃下马背急道:“爷!不能再追了,天月峡太深了,谁也不知道北戎人是不是在里头有埋伏,要是真陷进去再想出来,那可就难了。”
宁四郎也跳下马背,神情凝重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月峡入口,道:“宗凌这鳖孙,竟敢真的违抗军令,唉!也都怪我没替将军看好他,这可怎么是好……”
贺顾道:“雁陵城里怎么样了?”
征野道:“城西城南都简单打扫过了,柳偏将他们正在安置难民。”
贺顾点了点头,道:“都还妥当吗?”
征野道:“都妥当,就是城中百姓死伤不少,且多少受了惊,一时半会还不能全数安置得过来。”
贺顾道:“那就好,慢慢来吧。”
征野回完话忽然反应过来,以为贺顾问这些是想确认雁陵城中安置好了,就追进天月峡去找宗凌,立刻急了,道:“爷,就算柳偏将那边能安置好,咱们也不能再往前了,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承河大营……”
贺顾沉默片刻,闭了闭目低声道:“……我知道,不进去了,咱们在这里再等半个时辰,若是还没有小宗的下落……就回去吧。”
征野说的的确没错,此刻战事初平,虽然雁陵是夺回来了,可他毕竟是一军主将,决不能在此刻有什么闪失,若是真冒险入峡,一旦落进北戎人埋伏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宁浪的声音也有些干涩,他虽是个直肠子讲义气的汉子,但也并不是不懂孰轻孰重,闷声道:“唉……宗凌这家伙真是……将军追他到此处,对他也已是仁至义尽了……不必太……”
后头的话却渐渐说不出来了。
无他,宁四郎虽看不惯宗凌做派,但毕竟也并肩杀敌一个多月,有这一份同生共死的同袍情分在,此刻要放任他自生自灭,自然也是有些不忍……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过,宗凌竟会如此大胆。
几人想起那才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人,一时都有些黯然——
其实无论贺顾还是征野、宁浪,心中都清楚,先前宗凌并不曾在承河大营待过,他并不了解宗山地貌,天月峡连通瀚海雪原和越朝国境,里头地势复杂,他更不可能了解其中弯弯绕绕,这样贸然追着北戎汗王进去了,还是以一敌多,就算穆达和他的亲兵已是人困马乏、丧家之犬,但兔子急了还会跳墙,也难说未必不会红了眼拼命,宗凌此去,实在是凶多吉少。
等了半个时辰,天月峡口仍是寂然一片,只能听得里头灵河流经峡底湍急的水流声,奔腾不休,却半点没有宗凌的音信。
时辰到了,也没人主动开口提要回去,大约谁也不想做这个变相宣告宗凌死讯的恶人,一时寂然无声。
贺顾心中暗叹了口气,他多少有些自责,没有看住这个还年华正好的少年郎,但也知道再拖亦是无宜,正要开口叫人回去,耳里却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峡谷深处传来的几声有些模糊的兵刃交接的激鸣。
他最先听到,不过半个呼吸功夫,那头的宁浪和征野也神情一动,想是也听到了。
宁浪喜道:“有打斗声!一定是小宗!”
贺顾不言,只又侧耳听了片刻,那头的声音却忽然又停了,他转目看着征野宁浪二人道:“听声音,至多不过十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