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52)
按照后面的程序,他应该跟一对新人说一些祝福的话。
比如恭喜恭喜,比如新婚快乐,比如百年好合,比如早生贵子……
但他嘴张开半天,喉咙里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梦里还有他的另一个旁观者视角,从头顶俯视他们,旁观者的自己看着宴席上的自己双唇不停动着,画面更慢了。他很想看看自己喉咙里到底堵了什么,最后看清了,是他填不满的欲望沟壑。
因为着急,宴会上的自己急出了满头大汗,汗珠子豆瓣儿一样往下滚,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那个水珠破碎的声音被放大,盖住了周围所有的欢喜跟祝福。
所有的宾客都在看他,许如青也在看他,那双幽黑的眼里波纹动荡。
画面最后停止在许如青低头问他:“在野,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你再大点儿声。”
“恭喜……”
凌晨五点,林在野梦里说完这句话就醒了,嗓子又干又哑,眼里都是红血丝。
外面还黑着,零落的光透过玻璃窗铺进来,林在野满头汗的侧脸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他又去浴室洗了个澡。
天一亮林在野就出了门,车轮不停压过的雪路已经黑得发亮了,他还是坐的出租车,他的位置距离地铁口还得走三百多米。他现在浑身没力气,一步都不想多动弹。
出租车司机正在听着交通广播,正在报道最新路况信息,有几个地方堵了车,有的地方出了车祸,提醒市民雪天出行注意安全。
林漫的主治医生正在病房里查早班房,身侧的实习医生在记录林漫今天的各项身体指标数据。
林在野笑着打招呼:“王医生早。”
医生看到林在野来了,点点头应了一句:“早,林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起的早,过来看看我姐。”
林漫还闭着眼,安静地睡着,置身在世界之外,林在野的期待又落了空。
昨晚杨景辉的话又蹦出来——
你姐需要你,你姐很需要你。
王医生跟实习医生说了两句话,又问林在野:“昨晚雪大,路上不好走吧。”
“还行,”林在野搓了搓手,脱了身上全是凉意的羽绒服,“辛苦您了王医生。”
“应该的,许先生特意交代过的。”
王医生查完房要走,林在野急忙拉住他:“王医生,有件事我想问问您,我姐这次去国外治疗,这个费用到底需要多少呢?您大概跟我说一下,我好心里有个数。”
“少说也得小百万吧,如果需要其他的治疗,可能会更贵。”
“谢谢您,”林在野松开手,“我大概清楚了。”
“林先生是在担心费用问题吗?”
林在野点点头:“对,所以想问问您,心里有个底。”
“可是,几个月前我们跟国外的专家开了一次远程会诊会议,威尔斯医生同意来我们医院助诊,既然林先生担心费用问题,为什么你们又非要去国外治疗呢?费用负担增加了不说,而且国内的医疗设备并不差,只是我们医院缺少更权威的专家而已。”
王医生的话像道雷,直接劈在林在野头顶,把他劈开了。
半天之后他才把王医生的话捋明白,眼底通红的眼珠转了转:“您刚刚说,国外的专家,之前同意来我们这里是吗?”
“对啊,上一次开会的时候就说过,可是半个月前许先生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还纳闷呢。”王医生意识到自己可能话多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托,“您……不知道这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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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青,你在哪里?】
餐厅里,许如青坐在卡座上,捏着手里的勺子搅拌着咖啡杯里的液体,耳朵听着对面荣悦说着结婚协议里的内容,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上林在野给他发的微信。
七年前,林在野的头像是一棵春天里刚冒芽的小草,后来他们在一起之后就换了,现在的头像是一棵草地里的小花。那是林在野七年前拉着他一起趴在草地上拍的一张照片。
拍摄的角度很低,所以那一片绿汪汪的草浪很像是流动在风里的锦绣绸缎,锦绣中间还簇着一朵开得正盛的小花。
花的颜色是很正很艳的红色,花瓣上晕染开的纹理跟齿痕一清二楚,中间的鹅黄花蕊闪着光彩,开得肆意又张扬。
单单看着图片,许如青好像已经闻到了四野帆香,还有林在野身上特有的味道。
这么多年了,林在野的头像一直没换过。
当时林在野给这张照片取的名字就是“如花在野”。
换好头像,林在野一跳,趴上他后背,把他压在草地上往山坡下面滚了两圈儿,最后两个人撞了树才停。
林在野疼得哎呦了半天,最后枕着他胳膊躺在草地上不动了。
林在野嘴里还叼着根草杆儿咬着,说话含含糊糊的:“如青,你要不要改个名儿,我以后叫你如花怎么样?如花如花,如花在野,多好听啊。”
他说完,想起了电影里的如花,又扭头看看自己身侧那张浮动着光影的帅脸,自己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又问他可不可以。
他拒绝了,说不行。
后来的一段时间,林在野真的叫了好几天如花如花,直到有天晚上,他把他草的再也不敢这么叫了为止。
“你在看什么呢?”荣悦发现许如青盯着手机在看,完全没听她在说什么。
许如青收了手机,眼睛终于看向荣悦,“你刚刚说什么。”
荣悦不高兴地皱了下眉,跟她父母相比,她做事说话都很直爽,醉心制香,整天沉迷在实验室里,所以在外面多待一分一秒都觉得是浪费。
可她说了半天许如青竟然没听,他们现在算是合作关系,只觉得许如青这是在消耗彼此的时间。
“抱歉……”许如青道歉,“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是说,既然协议内容你没有异议,到时候我们就把证领了,我实验室那边还挺忙的。”
“我这周有事,周六要送个朋友去国外,领证,下个月吧。”
荣悦今天就是来跟他谈这个的,很痛快就答应了:“行,到时候你有时间就跟我说。”
说完,荣悦拎起包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许如青打开手机给林在野回。
【在公司,有事吗?】
很好,林在野骗过他一次,他现在又骗回来了。
两个骗子。
许如青是一个小时之后回公司的,在办公室里处理了半天合同,新聘的新助理方新彦进来敲门,说有人在会客厅等着他,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许如青问是谁,助理说那人只说是他的朋友。
方新彦是许如青新招聘的,刚毕业没多久,入职没几天,符合他的要求——
已婚,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工作能力还可以。
许如青带着方新彦一起去了会客厅,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背对门口,站在窗边正在往远处看的林在野了。
许如青想到给林在野发的那句“在公司”,心里开始发虚,好像在外做了错事,扭头就被家里人抓了包。
许如青没好气地问助理:“林先生来了怎么不早跟我说?”
“抱歉许总,”助理低下头,“林先生没有预约,我不知道你们是朋友。”
许如青又交代助理:“以后林先生来公司不用预约,直接让他去我办公室就行。”
“好的许总。”助理应了一句。
助理心里又默默给自己擦了把冷汗,看起来这位林先生对他们老板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刚刚的态度还有些冷漠,想着下次一定要对这位林先生热情一些才对。
方新彦又抬头看了眼林在野,认认真真把他的脸记下了。哪怕林在野的长相跟外形太打眼,他第一眼就已经牢牢记住了。
助理一走,林在野转身坐到沙发上,撸了撸袖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也别对助理那么凶,我进来的时候没说咱俩的关系,再说了,咱俩的这个关系,我总不能进门就吆喝两声,嘿,快让我进去,我可是你们老板的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