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复始(106)
但我还在后怕,脚发软,刚下地就往地上摔。
杨复赶紧捞住我,把我放回床上,让我坐着,告诉他有哪些东西、东西在哪儿,他去拿。
我告诉了他,他去拿的时候经过那个王八蛋,顺便又踹了一脚。王八蛋一声都不敢吭。这家伙平时欺负我的时候可威风了。我看得好解气,就像是狐假虎威中的狐狸。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和王八蛋的视线对上了,他看我的眼神恶狠狠的,吓得我忙叫了声杨复。就在我叫的一瞬间,他匆忙地把脑袋低了下去,试图假装无事发生。
杨复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看了眼墙角那王八蛋,飞快地收回目光,对杨复告状:“他刚看我。”
杨复扭头瞅了下,走过去,抬脚又是狠狠一踹:“看你妈啊看!还看!老子把你眼睛挖了!”
王八蛋急忙嚷嚷不看了不看了。
杨复又踹了他几脚,然后转身去给我收拾东西。
拿完东西,杨复过来问我还有没有,我说没了,他说那就走吧。他问我脚还软不软,我说还有点儿,他就转过去,蹲在床边,让我趴他背上,他背我。
我就趴上去了。
离开前,杨复背着我,左手提着我的书包,右手提着装了我衣服的塑料袋,冲那王八蛋凶神恶煞道:“别惹老子,不然老子一把火烧死你全家!”
王八蛋点头如捣蒜,连连说绝对不会了绝对不会了以后看到我和杨复他妈都绕路走。
出去后,走了没多远,杨复掂了一下我,继续走着,说:“你也忒弱了,我也是小孩儿,你看我揍他,他敢反抗吗?他就敢欺负你们这种弱得要死的。”
我说:“还好你正好来了。平时你这会儿还没来呢。”
今天是星期天,通常杨复星期天上午会睡懒觉,睡到中午,吃了饭才来接我跟着他。
杨复忽的停了下来:“操。”
他背着我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停下,想了想,转回来,继续朝他家的方向走。
我问他怎么了,他叹了声气,说:“上午我被尿憋醒了,去撒尿的时候看到了只野兔子,顺手逮了,打算晚上炖了带上你跟我妈一起吃了,想想先给你玩儿一白天,就带过来找你。刚一急,把兔子扔了,肯定早跑没影儿了。妈的,那王八蛋,欠老子一只兔子。老肥了那只兔……不行,我得让他还我。妈的,先把你安置好,然后老子去他家逮只鹅就当赔了。鹅炖萝卜吃不?”
我点头。
虽然我不喜欢吃萝卜,但萝卜作为炖鹅的配菜沾点味道我并不排斥。
“鹅炖好了,那油老香了,留着还能给你们下一顿面条。”杨复说,“粉条也行,吸油。”
我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听到你在吞口水了。”杨复头也不回地说,“饿了?没吃早饭啊?”
我说:“没,姨婆好早就赶集去了。”
“那你不会自己弄点东西吃啊?就饿死?”他问。
我有点心虚:“我本来打算……喝点水……”
“我真服了你了。昨天不是给你塞了俩鸡蛋吗?”杨复问。
“昨晚就吃了啊。”我说。
“还有俩萝卜,也夜里吃了?”杨复问。
“这倒没有。我不喜欢吃胡萝卜。”我说。
“你还挑食!”杨复的声音听起来都要无语了,“地里能给你生吃的就这个,白萝卜你也不吃。那玉米生的你吃啊?土豆生的你吃啊?白菜生的你吃啊?红薯生的你也不吃。让你蒸熟你又懒得弄,你就想饿死。煮鸡蛋一次吃多了你又说噎得慌,娇气死了,你们城里人真是*($&$#¥”
我没说话。
其实,没杨复的时候我是吃的,什么都吃,夹生的冷饭我饿极了也吃,因为我不吃就只能继续饿,饿死了也不会有人管我。
但我敏锐地发现了杨复会管我、甚至心疼我,所以我一次次地试探他,他每次都让着我,我说不吃这个,他就嘴里抱怨,说“你们城里的/南方的可真是如何如何”,身体却很耐心地给我弄别的东西还哄着我吃。
他这样的态度令我真的娇气起来了,本来我是不娇气的。
这个秘密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
杨复念叨了我一阵,自己想通了,说:“算了算了,以后跟我住一块儿就有饭吃了!妈的,不喂你长个一两百斤,我名字倒过来写!”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真的吃上了大鹅炖萝卜,杨复杀的鹅,做也是他做。
他妈妈忧心忡忡地问他鹅是哪儿来的,他说路上捡的。他妈说路上哪儿能捡鹅呢,这是谁家的吧?
杨复面不改色地给鹅拔着毛,说是啊路上哪儿能捡鹅呢,这就是咱家的,我散养的,今儿黎川住咱家来,杀了助助兴。
他妈表示怀疑,说平时没见家里养了鹅啊。
“都说了是散养的。”杨复问她,“那你知道咱家养了多少只鸡不?”
她不知道。
“那还不去数数?哪天我杀只鸡你又得说我从别人家偷的了。”他哄她,“快去数。”
她真去数鸡了。
杨复一边拔着鹅毛,一边看着他妈去鸡窝那边,回头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走近点儿。我就把小板凳挪到他身边,挨着他坐。
他很小声地跟我说悄悄话:“我才不是偷的,是那王八蛋自己逮了给我的。”
我也很小声,问他:“他怎么肯?”
“怎么不肯?不肯老子就打死他。”他的模样眉飞色舞,十分得意,“我往那儿一站,他就吓得想跑,我说你跑得了么,你跑了你家还在这儿,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跑试试?他问我想干什么,我说我他妈一只好肥的兔子就为你那破事儿丢在你家了,算了我懒得找了,你哪天找到了自己吃吧,现在拿只鹅跟我换。他说行行行拿了鹅你赶紧走。我看了一圈,挑了只最肥的,让他去逮了给我。”
我说:“你这不是无赖吗。”
他理直气壮:“我就是无赖怎么了?不然我跟畜生讲道理啊?我倒是愿意讲,也得畜生听得懂啊!我要不是无赖你哪儿有只鹅吃?等下你别吃,看我们吃。”
我讪讪的,没说话了。
“逗你的,”他用手肘戳戳我,笑着来瞅我脸色,“别绷着小脸儿,给哥笑一个。刚逗你的,真逗你的,等下肉都给你和我妈吃,我就拿汤下点儿面条。”
吃的时候,他真就给我和他妈舀了满满两碗鹅肉,打算他自己就捞面条吃。我和他妈妈劝了他一阵,他才吃肉。
……
姨婆家除了破败了很多,院里的牲畜没了,房子大体上没怎么变。
我到的时候,正好大表舅妈一脸嫌弃地从屋里出来,见着我的车,表情马上松缓了下来,探着头快步过来:“黎……黎川啊!”
我小时候刚到村里时,她就已经嫁给姨婆的大儿子好几年了,孩子都生了,分了家住在姨婆家不远。
她那时候很不待见我,据我观察研究,主要是讨厌我妈,村里绝大多数女人都讨厌我妈,觉得她打小就爱出风头吸引男生注意。
而我的存在更是印证了她们对我妈的揣测,觉得我妈果然是个不安分的喜欢乱搞的坏女人,跟她们这些传统贤惠的好女人大大的不一样。
而且我舅还很抠搜地就给了姨婆一点点钱,之后就失联,害得他们家得多养一张口。
不过,钱能使一些人改变价值观。
就像以往杨复就是村里人人憎厌的祸害,可现在大家见了他就杨总长杨总短,杨总记不记得小红小绿小黄小青啊?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的啊,关系多好啊,杨总你还没结婚吧,我们家小红小绿小黄小青也没结婚呢,去了城里,眼界高,哦呵呵呵呵,来家里吃顿饭啊,娶老婆还是得娶一个村的,知根知底,城里女生娇气,还不爱生儿子,我们家小红小绿小黄小青就没这毛病。
连带着我,他们也想攀上,这时候我就不是大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了,而是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当年他们就知道我肯定会有出息,是不是也没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