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变成虫母后(270)

　　“维德·卡奥菲斯跟您说了什么，他鼓动您抛弃身躯离开虫族吗？母亲，如果失败，您想过您会面临什么吗？”
　　“是他告诉我有办法离开，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但凡我早点知道我……我，”林斐脸上一闪而过痛苦的表情：“没有任何人鼓动我，不管告诉我这件事的是谁，不管我何时何地知道这件事，我都会选择走。”
　　赛加低垂眼眸：“即使面对死亡？”
　　林斐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听到这句话，反而从心底如释重负，对他来说，死亡已经不算什么，它的可怕程度甚至远远比不上身体受到的苦痛。
　　赛加抬眸，似乎看透了林斐的想法，他点头：“母亲，我永远尊重您的想法。”
　　维德惊讶地看向赛加，他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先后和维德、尤里安合谋，想要囚禁林斐的意图不言而喻，竟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妥协了？
　　赛加抬手一指远处最显眼、最巨大的孵化箱：“过去以卵形态存在的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个孵化箱。您想要的那个锚点，就藏在我胚胎时的身体里。”
　　光是眼前这个孵化室中就安放了数以万计的卵，但当林斐看向赛加所指的方向，他发现唯有那只最瞩目的孵化箱是空的。
　　“那里面是空的，”林斐说：“你，胚胎期的你在哪里？”
　　赛加缓步走到林斐面前，伸手贴上林斐的肚子：“我，在您的身体里。”在这段记忆中，虫母还没离开，原初种赛加作为虫母最后的亲生子还没被祂残忍地从母体中剥离抛弃，它如今还宁静地沉睡于秘密乐园，生母的腹中。
　　虽然听不上去可怕，但林斐在这种时候莫名比谁都淡定：“那要怎么拿到锚点？把你挖出来吗？挖出来，你是不会死的对吧。那我会死吗？”
　　赛加：“您不会死，等您再一次把我从您的身体中剥离出来，你可以从我的尸体中挖出锚点，和锚点融合重获力量，但那力量还不够支撑您准确地回到您想回到的星系和时间，您可以考虑再吃掉尤里安的尸体，到时您的力量大概可以恢复六七成，就能彻底甩开我们了。”
　　林斐皱眉，赛加之前还说什么想要回去就要面临死亡的风险，现在又一副只要林斐想要就能轻轻松松搞定一切的态度，事出反常，林斐甚至不用多想，就知道里面有坑。
　　“然后呢？”林斐问：“你不是说会很危险吗？”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不远处阿雷斯特那里传来，林斐想去看阿雷斯特，但赛加突然张开手臂，猛地把林斐抱进怀里，低下头，他与林斐耳鬓厮磨：“确实很危险，但只要您随手抛弃掉一些无足轻重的代价，就什么危险都没有了，我说过，我会永远爱您，保护您。”
　　林斐越听越不对劲：“什么代价？”
　　“咳咳，”阿雷斯特旁边的塞梅尔处也传来剧烈咳嗽声。林斐顺着声音往那看了一眼，同时尤里安凉凉地说：“你们想提前死吗？”塞梅尔不咳嗽了，阿雷斯特也不咳嗽，赛加说话，重新拉回了林斐的注意。
　　赛加：“我本来想用这件事威胁您，但我还是舍不得。母亲，别问了，和我们做最后的告别吧。”
　　林斐：“你能说点我可以听懂的话吗？”
　　赛加一言不发变成哑巴，林斐揪住他的衣领：“我……我命令你，告诉我，你说的代价是什么？”
　　“你走了，我们就?砰——”尤里安做了一下五指张开如同烟花爆炸的手势。
　　林斐不可思议看向尤里安：“你说什么？”
　　一瞬间意识到了尤里安和洛德赛加真正的计划，维德揽过林斐的腰把林斐抱到远离尤里安的地方，不让尤里安继续和林斐对话：“林斐，你想走吗？”
　　林斐同样隐隐察觉到了背后的“真相”，他抓住维德的手臂，嘴唇抖了抖，发声艰难：“当然啊。”
　　维德的一只手褪去拟态，露出闪动着寒光的武器般的足肢：“那就走吧。”
　　在维德坚硬的足节抵至林斐小腹部位时，林斐攥紧拳头，无数犹豫挣扎只在一瞬间，他推开了维德，转身又跑到尤里安面前：“尤里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代价是什么，你刚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尤里安做计划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邪恶又反社会，不留任何余地，甚至不为未来的自己留余地，但这时候面对林斐，他残存的那丁点善良发作了，半天没说话。
　　“你说啊！”林斐吼尤里安：“你永远都敢做不敢当！”
　　尤里安的脸色刷的一下又红又紫，最后又变得煞白，像是被戳到了心底最深处的脆弱，他张开口，依然没说出“代价”是什么，而是莫名其妙：“撒谎才能活下去。”
　　林斐点头，听到这个久违的、他过去人生前二十年坚定践行的原则，他说：“但撒谎是不对的……哥哥。”
　　林斐那声“哥哥”还没消失在空气中，尤里安上前捧住林斐的脸，声音颤抖：“你记起来了？你记得多少？”
　　林斐咬住嘴唇，没有再喊出尤里安心心念念想听的称呼，而尤里安已经在那一瞬间彻底丢盔弃甲，他抱着林斐，再也无法向林斐隐瞒任何事，再也无法违背林斐的任何意志，然而即便如此，尤里安过去所设计的“阴谋”已经存在，不为他们的意志所改变，即便从此刻开始尤里安开始忏悔，他也永远无法弥补。
　　尤里安和赛加利用虫母强大的精神力制造这个场景不仅仅是为了救林斐、囚禁林斐，还为了设计一下于他们而言完美的阴谋。
　　获得了虫茧力量的尤里安精神力量空前强大，他利用虫巢网络把几乎所有使用过星网的虫族的精神都牵引到这里，让他们寄宿在整个虫巢数以亿计的虫卵中。
　　这个梦境来源于虫母，而这段记忆由强大的末代王夫原初种赛加透支所有力量去维护构建，透支力量的原初种现在之所以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因为一部分的他——原初虫卵——还酣眠于虫母腹中。
　　如果林斐剥离原初种，取出锚点，原初种失去虫母养分的支持，会立即透支力量死亡，同时，梦境崩塌，寄宿在梦中的所有虫族的意志与精神也会全部毁灭。
　　林斐可以离开，代价就是所有虫族的死亡。虽然极端，但赛加和尤里安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计划，如果林斐留下，再好不过，如果林斐离开，死亡就是他们的归宿。
　　林斐听得浑身发冷，上下牙齿磕碰打颤：“你们用所有虫族来威胁我？你们以为我在乎你们吗？”
　　刚才还叫尤里安“哥哥”的林斐重重推开尤里安，直起身环视孵化室中望不见尽头的虫卵，沐浴在孵化室冷蓝色的恒温射灯光照中，林斐连身体都开始颤抖：“我一点也不想见到……该死的虫子，你们觉得这样能威胁我？”
　　林斐看向赛加，因为情绪激动而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赛加金色眼瞳中蔓延开黑色纹路，黑金色蜘蛛爬出眼眶，织造出漫天大网，劈头盖脸罩住了自己，明明回家的路就在前方，可他被蛛网黏住，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跪倒在地，就在这短暂的一瞬，林斐脑中浮现出所有他遇到过的虫子，讨厌如阿雷斯特、维德，正常如维亚、兰德，恐怖如尤里安，奇怪如赛加，还有许许多多他不记得姓名样貌的虫子，他们中有许多事出有因地讨厌他，有许多毫无道理地喜欢他，有许多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不能在林斐·温莱的心中留下一丝痕迹，也有许多在不知不觉间让他深深地在心中记忆……
　　如果林斐是由虫族抚养长大、信奉教会那套视同族为竞争对手的真正虫族，他可以一走了之，这些虫子的生死与他无关，然而最初被人类所养育所爱的岁月才是林斐所信奉的，即便身体异化，他还是视自己为人类，甚至视身边这群同样有喜怒哀乐、能够和他交流的虫族为同类。
　　林斐抱头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他回不去了，他要因为这些讨厌又恶心的虫子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