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快穿](59)
没议事的时候,曲正诚、陆绥平、陈信、何彰……这些沈明欢的故交们偶尔也会来这坐坐,替他修剪院里的花草,替他拂去窗台的尘埃。
黎承濯在处理好黎兰的事情之后又来了一趟,以黎兰太子的身份浩浩荡荡入京,以沈明欢友人的身份平静低调地进宫。
他曾在北境与沈明欢约好了在燕陵见面,可他来了燕陵,只能在墓碑前对月长谈。
他时常会说着说着便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高声大骂,他说沈明欢你真是不识好歹,他堂堂黎兰太子愿奉你为主,你居然还推三阻四。
他说你真是世界第一大蠢人,为了区区一个骆修远搭上自己的命,你要是做买卖一定会亏死。
黎承濯没在燕陵停留很久,也没与骆修远过多接触,好似他来只是为了见一见友人,无关家国,不谈政事。
离开之前,他去找卓飞尘大醉了一场,之后就潇洒地策马离开。
终其一生,再没踏入大祁国境。
两国仍然保持着邦交,一方遇难受灾,另一方也会施以援手。
两国的交流也越来越密切,他们开通了商贸,也互派学子交流。
渐渐地,两国子民都已经亲如一家,而骆修远和黎承濯始终公事公办,眼神都不愿多给一个。
大祁和黎兰,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这些都与沈明欢无关了。
第48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8) 番外
燕陵又开始下雪了。
洁白无暇的雪纷纷扬扬落下, 悄无声息地掩埋了地面上的痕迹,好似是在表明,天地不会永远铭刻任何人走过的身影。
冷漠地让人心惊。
也许正是白雪无情, 光阴不肯为人驻足, 所以世上人才格外重视历史。
青史永存,那些被岁月忘记的、走失在长河里的传奇, 历史都会原原本本地传承下去。
每次下雪,骆修远都会想起沈明欢。
这么说也许不恰当, 骆修远总会在四季的每一道风景里想起沈明欢。
冬日看雪, 他会忆起那人纯白的衣角;
秋日黄叶飞舞, 他会想起那人初入灵王府时脚边的枯草;
夏有酷暑蝉鸣, 他怀念与那人树下对弈的时光。
而春……沈明欢死在春天。
骆修远很想多撑一段时间,撑过这段漫长的冬季, 撑过这场看不见尽头的雪, 与沈明欢埋葬在同一场姹紫嫣红的时节里。
可苍天素来薄待于他,亦不肯圆他最后的苍白念想。
骆修远推开宫人递上来的药, 清楚地意识到, 他已时日无多了。
“父皇!”
身着繁复龙袍的女帝下了早朝便匆匆而来。
这一幕放在二十年前的皇宫应该会很奇怪,然而时至今日,天下人已经习惯了朝堂上有女子踏足。
为官、为相、为帝, 经商、研学、著书, 世上没什么是男子能做而女子却不能为之的。
骆青音跪倒在骆修远床边,声音带颤:“父皇,您怎么不吃药?是不是、是不是太苦了?儿臣给您准备了蜜饯……”
“音儿。”骆修远语气和缓, 本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更何况,他已经活得够久了, 沈明欢不在了,陆绥平、卢植、林知航、卓飞尘、先生、舅舅、何彰、陈信……
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他越来越觉得孤独。
这种孤独感,比死亡还要更让人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孤一直没有问过你,音儿,你愿意当这个皇帝吗?”
骆青音眼眶微红,笑着应道:“父皇说笑了,九五之尊何等荣耀,怎会有人不愿意?”
“他就不愿意。”
骆修远眼神恍惚了一瞬,忽而意识到自己又偏题了,“音儿,孤选你为继承人……”
骆青音是骆修远妹妹十一公主的女儿,严格来说,她已不算皇室中人,皇位便是再怎么更迭,也是轮不到她的。
骆修远有自己的孩子,皇族也有别的宗室,但骆修远还是和自己的皇妹商量过后,将三岁的小青音过继到自己膝下,先是封为公主,而后是太女,再之后他便直接退位,让骆青音为帝。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展露不凡天赋,只是因为——
“因为帝国需要一位女帝,需要一位并非由您所出的女帝。”骆青音慢慢将头靠在他手边,好似如小时候那般,对方轻抚过她的额头,“父皇,儿臣都懂的。”
骆修远眨了眨眼,“音儿你说,孤算是一个好皇帝吗?”
“当然。”骆青音语气坚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父皇乃盛世明君,在您治下,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百姓莫不诵您恩德。”
骆修远笑了笑:“这都是明欢的主意,孤只不过帮他做事而已,孤这一生,完全出自孤之手的,唯有两件事。”
“其一,追封沈澈为帝,尊明皇。”
当时曲正诚等人皆已致仕,听到这道旨意后纷纷敛衽入宫。
“陛下,明欢若还在,您要禅位臣绝无意见,可他已经死了,便是哀荣再甚又能怎么样呢?他若在天有灵,知您为了他引起皇朝动荡,定然也不会欢欣。”
圣人说三思而后行,骆修远早已思虑过千千万万遍,他很坚定:“诸公当知我并非为了虚名而已,我怎会用这些来看轻明欢。”
是的,骆修远从不会拿沈明欢开玩笑,所以他这个举措是很认真的。
“从古至今,皇朝更替向来弱肉强食。沈明欢若还在,他能掌兵权、能得民心,这天下给他无人能质疑。”
“可他死了,你要以他有大才大胸怀的理由追封他为帝,意味着陛下你亲口承认,这帝位有能者居之。”
“皇权可以被夺走,但不能被你主动让出去。”曲正诚看着他:“陛下,这先例一旦开启,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皇权之所以稳固,因为大家都知道造反是大罪。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择一人为主,效忠其终生。
但这个先河一旦开启,谁又会“卖艺”,谁又肯“择主”?
不如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帝国需要一位皇帝。”曲正诚说,只能是一位。
骆修远身上的威势随着时间越发厚重,他不容置疑地说:“先生,从来只是我们觉得帝国需要。”
认为百姓需要被管束,实在是一种很傲慢的想法。
但如果认为百姓永远需要被管束,那就是很愚蠢的想法了。
骆修远目光忽然又变得温柔:“我想,这也是明欢想要的世界。陆公,陈信,二位遵循明欢遗志,排除万难为百姓启民智,你们不觉得,比起诗书,文化的灵魂更重要吗?”
“终有一天,这世上不会再有皇帝。”
“人生而平等,你我都有同样自由且不可估量的未来。”
彼时的骆修远权利声望极高,他一声令下,没有人能够反对。
不比当年风华正茂,骆修远躺在床上,虚弱如同风中残烛。
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其二,禅让皇位与你。”
后来随着大祁人才越来越多,官制越来越完善,皇帝的作用其实远没有那么大了。
新帝若是聪慧,那自然最好,足以带着皇朝再上一层楼。
可他若是愚笨,那也没关系,就在龙椅上做一个吉祥物,祸害不了百姓。
所以骆修远在选择继承人人选时,更多是在考虑背后的象征意义。
重启古之禅让,让其成为刺破皇权父死子继的一把尖刀。
择女子为帝,以最决绝的方式提高女性地位,实现无关性别的平等。
“孤一直在想,孤这么做,是对的吗?”骆修远有些惶恐不安。
他所有的治国政策都出自沈明欢留下的墨迹,循着对方为他指引的方向,他一直都走得无比安心。
唯有这两件事,他很怕,怕最后的结果非但没能如他所愿,反而还害了祁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