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快穿](52)
骆修远一时又有些挫败。
“陛下,”沈明欢问:“你召臣来,是有何事……陛下?”
“啊,哦哦。”骆修远回神,“明欢,你先坐,那个……你随意些。”
骆修远莫名有种预感,仿佛沈明欢正有意地将自己摆正在臣子的位置上,对他愈发恭敬守礼。
若是从前,这人早就自己坐下了,更不会用“召见”这样的词。
骆修远见不得沈明欢低声下气,这人是天之骄子,哪怕自己也没资格要他低头。
所以,果然还是让明欢做皇帝吧,这样他就是万万人之上了。
沈明欢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他点点头:“谢陛下。”
陆绥平等人也随后进来,行礼之后各自入座,一个个如坐针毡,俱都觉得气氛十分奇怪。
骆修远干咳一声,他叫沈明欢过来只是因为沈铎,哪还有别的原因?当下只能迅速找别的借口。
骆修远心虚地说:“我听闻崔家仍旧不肯,明欢可有妙计?”
其实这根本不算问题,崔家独木难支,仅凭他们逆转不了均田大势,妥协是必然的,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
“妙计?从前如何,如今便如何。”沈明欢轻描淡写:“杀了。”
“……别开玩笑。”骆修远皱眉,“崔家与那些作恶多端的世家不同,对佃农宽厚,有许多百姓受过他们的恩惠。”
骆修远很坚定:“崔家无过,未触犯大祁律法,我不赞同你强逼他们献田。”
骆修远无数次阻止过沈明欢杀人,前几次都是怕沈明欢的名声受损,这次却是因为内心坚持的正义。
“献田?”沈明欢在“献”字上用了重音,他忽然笑了笑。
“陛下可知一亩良田的价格?”沈明欢说:“七两银子。”
“若是风调雨顺、无旱无涝,一年的操劳下来,这亩田大概可以挣到二十两银子。但百姓能拿到的,不足二两。”
“勉强支撑一家的生计,不被饿死,仅此而已。但世家可以什么都不干,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必忍受酷晒悉心照料幼苗,就可以有至少十五两的进账。”
“一亩十五两,百亩就是一百五十两,这些钱,一户百姓不吃不喝要七十五年。”沈明欢叹了口气:“很多人甚至活不到七十五岁。”
沈明欢看向骆修远:“陛下,那不是农田,那是缠绕在百姓身上吸血的毒蛇。”
“我可以以八两一亩的价格收购,足足高出一两,那是百姓半年的收入。可如您所见,他们依然不满意。”
“是觉得亏了吗?不,他们仍然是赚的,只是赚的不如以前多。可是,”沈明欢顿了顿,“他们本就不该赚那么多。”
骆修远再怎么爱民如子,毕竟也是不识民间疾苦的皇家贵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听到百姓与世家的生活对比。
他沉默了片刻,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但是……”
“没有但是。”沈明欢打断他,“我只不过是把本该属于百姓的还给他们罢了,一年的辛劳,若是只勉强温饱,那就是我们这些居于庙堂之上的人的无能。”
“崔家若真如陛下所说的宽厚良善,就该身先士卒,而非再三拖延,阻碍均田法令推行,其心可诛。”
骆修远仍是摇头,他有自己的主见,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牵着鼻子走的帝王。“我知你所说有理,可是明欢,那对崔家不公平。崔家固然有财,却也是他们数代的积累,每一厘钱都来得清白正当。他们什么都没做错,若是朝廷强行夺走,那我们与土匪豺狼何异?”
他看着沈明欢,寸步不让:“除非他们犯了大罪,否则只能等他们自己想通。”
这个“想通”其实能做很多手脚,这也算是骆修远对沈明欢的妥协,可以算计,但不伤人、不以武力强抢,是骆修远的底线。
沈明欢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陛下,你一定要保崔家?”
骆修远抿了抿唇:“是。”
两人僵持着,一时沉默。
半晌,沈明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43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3)
沈铎、何彰沉默不语。
顾成霖与常茂面面相觑, 到底因为心怀愧疚,什么都没说。
而陆绥平与陈信眼观鼻鼻观心,像座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们也不赞同沈明欢的强硬, 来日这人为帝王,这件事会成为他的污点。
但反正骆修远会反对, 他们又何必做这个坏人呢?
像是不愿意因争论而使两人生了罅隙,沈明欢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话题。
他招了招手,“陈信,过来, 到这边来。”
又笑着对骆修远说:“陛下, 陈信为每位及第进士都做了批注,十分详识。”
骆修远闻弦知雅意, 顿时有些头疼。
他也不想什么事都和沈明欢对着干,可是沈明欢摆明了即将要杀一批官员, 他不阻止不行。
骆修远暗地里对陆绥平眨眼暗示,陆绥平报之以茫然微笑, 仿佛没看懂,一句话不说。
骆修远心中冷笑,装什么装?面上还是苦着脸无力地说:“明欢, 你这是会被人骂暴君的。”
沈明欢抬眼,骆修远赶紧解释:“我是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知道你有兵权,可民心还是不要小看为好。”
沈明欢反问:“陛下觉得什么是民心?”
骆修远一听这熟悉的问句就知道沈明欢接下来要反驳他了,他坐直,表示自己会认真听。
结果却是沈铎先一步开口。
沈铎眉眼低垂:“陛下,民心不是士族心。历朝□□以世家实力最强, 文人的计谋和口才亦可改天换地,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一定是百姓的立场。”
这是当初沈长卿教给他的,后来也教给了沈明欢。沈长卿授课时他还没去奚丘,站在窗外,看着小小的沈明欢坐得笔直,一笔一划将这句话誊抄于白纸上。
沈铎眼中划过一抹怀念,转眼又被苦涩掩盖。如果他对沈明欢的了解能多一份,便知能将这句话铭刻至心底的人,不可能做出对百姓不利之事。
“执牛耳者往往忽视百姓,因为他们太过弱小,可纵观史书,他们才是皇朝的根基。”
沈明欢点了点头,“父亲所言是于理于利,而从情之一字来讲……”
他眼神柔软,话语中有温和笑意:“陛下想秉公正,这很好。可世间总有无法衡量、无法兼顾之事,倘若陛下有朝一日遇到了难以两全的境况,还请你,多听听弱者的声音。”
因为弱者能发出声音,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骆修远怔住,他正了正衣冠,躬身郑重一礼,“受教了。”
但多半是用不上的,真要有两难的时候,就交给明欢处理吧。
“可是明欢,一定要这么着急吗?不如等卓将军凯旋而归,再解决此事?”卓飞尘在,沈明欢的安全才更有保障。
寇国与黎兰大战一场,兵力疲弊之时仓促应战,卓飞尘持之不懈地骚扰他们,敌进我退,敌退我扰,不断扩大双方的优势。
再加上黎兰的军队也休整完毕,正在赶去的路上,虽说现在场面还有些僵持,但无疑还是祁朝的胜算更大些。
沈明欢摇头:“我决定去往北境,趁我还在燕陵,这件事越快越好。”
“你要去北境?”骆修远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可不可,太危险了。”
“我又不是没去过战场。”沈明欢疑惑地说,似乎是在奇怪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这下陆绥平和陈信也坐不住了,连声劝道:
“王爷,北境有卓将军,且如今优势在我大祁,哪用得着王爷亲自出征?”
“是啊王爷,臣觉得燕陵更需要你。”
君子不立危墙,他们既然把沈明欢奉为主君,那他的安全就是头等大事,别说上战场,这人离开京城他们都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