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GL](8)
只可惜,那是大皇女,而非皇子。林少监在心中感慨,生为皇女,只怕终其一生也只无法出高高院墙,向世人展露她的天资了。
因着心起的这分怜悯,林先生虽不多说,但却会更仔细地替怀夏答疑解惑,也会顺便为怀夏择选几本她此时正适合读的书,不用她回回费力翻找了。
如此,时日便仿若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不过半年时间,怀夏已然能顺畅地提笔书写,字迹也愈发工整清秀。识得的字也越来越多,在林少监的指点下,开始随着两位皇子一起,学着写一些小文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怀夏未曾再想起过何念新来。半载多前的那十几个夏夜,恍惚如梦一般。
这一日,却忽然听大皇子提道:“听闻贤王领兵,向蛮子开战了!”
“我早便知道了,已是做了许久准备,该开战了。”二皇子倒是不以为意。他是皇贵妃亲子,在这五个孩童中倚仗最足,更易得宫墙外的信讯。
屏风后的怀夏和千曲,却并未听闻过这件事。千曲一听开战,怕得很。她最近听怀夏讲了几个打仗的故事,每每都要牺牲好多人啊。
千曲低声问怀夏道是:“清平姐姐,咱们跟蛮子打起来,也会死很多人吗?”
怀夏却是自听到贤王二字时,又猛地想起贤王家的安河郡主来。
何念新的模样像是从她心底忽然跳出来一样,活灵活现地浮现在她眼前,还是半年前那活活泼泼的样子。可这半年来,上书房的四个小娃都长高了不少,也就林先生这些大人未曾改换过模样了。不知道现在,念新姐姐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父王去打仗去了的话,她是不是很担心啊?
此时怀夏恨不得自己身上长了翅膀,从宫里飞出去,去找何念新,去安慰她。
只可惜,她出不去。
正沮丧着,这一日太后处却传来懿旨。老太后又是开了宫宴,特地请了贤王妃与安河郡主入宫,以示宽慰。
念新姐姐!怀夏眸子一亮,差点儿没遮掩住。
她赶紧低下头去,不能让旁人瞧见她的异样来。
***
此番宫宴布置得较为简单,来的也都只是些高位妃嫔。如今正值战时,太后以身作则,遏制后宫原先奢靡的风气,行事节俭起来,好作天下表率。
一时间,那些花团锦簇的宫妃们都朴素了不少,倒一个个都仿似贤妃了。
怀夏被母妃领着,只想赶紧看看何念新,却害怕被别人察觉她的急切。端坐在母妃身边,她只敢拿眼角瞥不远处备给贤王妃和安河郡主的空位。
守在门外的太监层层唱道贤王妃到。
知晓了何念新就在门外,怀夏却紧张了起来。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她心念着的念新姐姐,便已经落座在她不远处了。
何念新果然长高了,已经十一岁的她正在长得最快的时候,抽条似的,身量拉得又瘦又高。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贤王妃的肩膀。怀夏赶忙瞥了一眼,却把何念新的身形印了下来似的。她看起来也比先前结实了许多,是还在习武吧。只是却黑了不少,是不是习武很累啊?
怀夏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瞥到了何念新,半分不正经地冲她眨了眨眼,提起嘴角笑了笑。
怀夏没回应她,兀自低下头去。
何念新也是有半载时日未曾见怀夏了,原本矮墩墩的小丫头如今也长了不少,脸都瘦了呢,难不成没有好好吃饭?扫了一眼怀夏眼前几乎没有动过筷的御膳,何念新心下啧啧两声,想自己今日还特地从宫外把自己最爱吃的点心带了不少进来呢,等晚上便再翻进玉鸢宫去,让怀夏多吃一点。
明明两个人隔着那般近,偏偏是在宴会之上,众人眼中,短短的几步路便彷如天堑了。两人分隔在两侧,互相怀恋着。
等到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可以各自歇息了,何念新赶紧换上一身紧身黑衣,然后在怀里掏了片刻,掏出一只鸽子来,正是鸽群大将军思思。
她摸了摸思思的脑袋,喂了一把粮,夸赞道:“思思真不愧是大将军,今天一天都没出声,没让人觉察出来呢。走,今日本郡主便带你去看你另一个主子,到时候就得靠你往来给我们送信啦!”
趁着思思进食的时候,何念新仔细清点着自己一会儿要带去给怀夏的东西。几卷白绢,都裁成了小段,正方便写些小字,卷起来塞到思思腿上的小竹筒里送往贤王府。一支笔,笔尖及细。好吃的点心。这些东西往她怀里一塞,立刻让何念新腰身胖了一大圈。何念新拍了拍腰,确认东西都藏好了,然后悄悄往向贤王妃已经歇下的偏殿处。
娘亲这几日担心父王得很,倒是很少有空管她了。
她唉了一声,每回思起父王来,总要祈祷一番父王能平安归来。这次也不例外,对着月亮似模似样地祷告了一番后,她一个翻身,捡着人少的路走,熟门熟路地摸去玉鸢宫了。
怀夏今日悄悄地把窗留了个缝,虽是已经躺在了床上,却并没有睡。她不敢做太过反常的事,怕母妃察觉,只稍提早一点,指使走了宫女,让她们都在外间候着。而后便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床头上挂着的流苏有多少根,一边等何念新。
等到窗户被推开,她也不害怕,赶紧爬了起来,小声叫:“念新姐姐。”
“嘿嘿,我来啦!”何念新一边掏着浑身的好东西,一边打了个滚,便从窗下毫无声息地翻到了怀夏床沿。她先是把思思捧出来,向怀夏炫耀:“你看,信鸽!有了思思,咱们就可以通信啦!姐姐我现在学问可好了,以后一点一点教你!”
“我也有书念了呢。”怀夏忙说。
何念新倒是啊了一声,颇有些失落:“那……你不用姐姐教啦?”
“不用姐姐教,姐姐就不跟我联系了吗?”怀夏问道。夜色中,她的眸子倒是黑白分明,瞧得何念新一阵心动。
何念新忙说:“联系联系。你有书念了的话,姐姐教你个新奇的东西——”她又从怀里翻腾着,把这几个月来所见到的、想带给怀夏的都一字排开,最后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嘿嘿笑道,“怀夏你看,这叫女书。以后咱们写信,就用这种字写,就不怕别人看见啦!”
薄册上所写的,正是那日何念新摸索出来的女书的拆字、改字的法子。女夫子曾说过,这东西即便是在她家乡也少有人会。梁京城里,更不会有几人懂这个了。
何念新盘算好了,等她把女书教给了怀夏,那时这便几可算是她二人之间独有的秘密。一想到这个独有,她便高兴得不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啊,终于可以再联络了~
☆、拾壹 学书
女书虽瞧着复杂,改、拆字之法却是不多。怀夏学得很快,不多时便能似模似样地写几个出来。何念新教完了她,颇有几分惆怅。怎么才没几个月不见,她的怀夏妹妹,忽然间读书比她还厉害了?这可怎么了得,她还想看怀夏亮晶晶的,等着她教的时候的眼神呢!
不由得更将浑身解数掏了出来,间或还捧上那些吃食。御膳滋味不算差,却太过精细,口味也清淡,何念新可吃着不够过瘾。一想怀夏长这般年纪,都是在吃这种东西,便早就想着把真正的美味带给怀夏尝尝了。
在怀夏的事上,何念新似是用上了自己这一生里难得的细心。她选出来的都是冷了也滋味上佳的小吃,模样略显粗糙了些,味道却是香得很。怀夏小猫似的先小心嗅了嗅那香喷喷的味道,想用手去拿又怕沾的满手油腻,便干脆张开口,就着何念新的手,冲那面食,咬了一口下来。
“好吃不?”何念新忙问。
怀夏咀嚼着,嘴巴里塞了东西,没有吭声。仔仔细细品味过后,她才小声问:“宫外的点心,都是这个味道的吗?”
“怎么会呢,还有更好吃的呢!只可惜要不然掉渣、要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不敢给你带来。”何念新一口气数出了十多种点心的名字,挨个描摹了一番这点心的美味之处,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免流了口水。
怀夏也抿了抿唇角,想吃。
何念新把两个人都说饿了,怀夏便依着床沿滑了下去,同何念新一道并排着坐在高床阴影里,把何念新带进来的吃食都分吃了干净,只留下侵了油渍的油纸包,被何念新团成一团,塞了回去。
怀夏向来没有夜间加餐的习惯,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了之后,却觉得胃里头被塞得太满,有些难受。她捂着腹部,颇为难为情,不想被何念新看着,转过头去,打了个嗝。本以为声音能压下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她这点小小声音却显得格外响亮。
怀夏更不好意思了,眼珠子乱转,不敢回过头去看何念新脸上是否有戏谑的表情。
何念新却没有偷笑,而是担心了一下:“呀,是不是吃多了,不舒服呀?我给你揉揉吧?我每次吃多的时候,娘亲帮我揉一下就好了。”
“……嗯。”怀夏小小地应声。
何念新便一边回想贤王妃的手法,一边让怀夏舒展开身子,把自己靠了过去。
她将自己热热的呼吸打在怀夏单薄的身躯上,怀夏身上只着就寝时穿的单衣,是柔和的奶白色。何念新刚想把手伸过去,又怕在怀夏的衣服上留下印子,便先擦干净了手,才把手摁在怀夏的腹中偏右侧。
掌心处向何念新传去一股凉意,那触感仿若去抚摸一块上好的玉。何念新却只担心怀夏会不会冷,刚刚开始学内家功夫的她稍引出了一点内力出来,憋得自己脸色通红,却不说,把一股暖,带予怀夏。
“姐姐,你像太阳。”忽然,怀夏低声说。
何念新被这一声唤得愣了愣,瞧着怀夏认认真真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觉得怀夏似乎是陷入冬雪中的小鸟,正等待着自己这轮太阳。
她原本就对怀夏有着超乎寻常的呵护之欲,如今这种情绪愈加加重。她感觉自己全身都烧起来了,那一点微弱的、才刚开始练的内力像是无穷无尽了,燃烧着自己,去温暖这只太冷了的鸟儿。
何念新裂开唇笑了出来:“怀夏,你要是冷的话,姐姐永远是你的太阳。”
***
折腾了一会儿,怀夏倒真觉得原本臌胀的胃舒坦了不少。不免喟叹一声,东西虽好吃,但她可再也不敢贪嘴了。她又将身子蜷起来,靠在何念新身边。时隔半年后的再相见,不知为何,两人反而不急着说话了。明明这半年里,怀夏留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讲给何念新听。
两个半大的女娃静静地靠着彼此,偌大的宫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彼此交错,就连思思都已经睡在了何念新脚边。半晌,何念新才说:“我们明天就又要出宫了,太后这次没有长留我们。不过今天带思思认了门,以后你想我、我想你的时候,我们就叫思思送信。——万一哪天我不在梁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思思也会找到你我的。”
“你要回封地了吗?”怀夏问,“那边在打仗……很危险了吧。”
“……”何念新沉默了片刻,却毅然道,“我是早晚要回去的,我刚过了十一岁生辰,参军的话,需要十六岁才行。再过五年,我一定得回去了。”
两人也不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从军的道理,也只有话本上敢写这样的传奇故事。怀夏点点头,道是:“五年后,姐姐会变得很厉害吧。”
“嗯!”何念新点头得很快,“我得把父王替下来,免得我娘总是担心父王的安危。我得把蛮子都打散了,免得他们总是一年一年地来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