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GL](42)
便听梅嫔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仍沉声说起:“而后,妾的孩儿……也是江嫔买通了宋才人身边的宫女,故意引宋才人与妾碰面,挑起争执,害得妾失足跌倒,小产了的。”
“什么?!”高座上的男子惊得擂了桌案,上头摆着的杯盏随之震了震,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这几年来,宫妃多了不少,却只又新添了两个皇女,皇子还是原先的三个。任何事,牵扯到皇嗣,便变得要紧了许多。
皇贵妃也沉声追问道:“梅嫔,此事可由不得你乱说,你可有什么证据?”
宋才人早已被杖毙,当初她身边的宫女,也早被贤妃寻借口打发了。
梅嫔道是:“此事明面上的证据已然难找了,但江嫔身边的嬷嬷是知晓的。”
江嫔忽然打了个颤,一直白着面色未曾应声的她如今却似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似的,厉声道是:“梅嫔,你是因当年那事失了心智,记恨上我,才将这些事都推到我头上来吧!你如今可找到了任何物什为证?还不都是靠将我身边之人屈打成招!”
江嫔虽跪在这儿,倒还能维持最后的体面,暂且还没受刑。但如今江嫔的宫女太监可都没落着好,嘴硬的那些,被传唤来时,都已得用拖的了。
而今只余下江嫔的嬷嬷,是江嫔入宫时带进来的随主姓的老家奴了,挨了不少刑,浑身血淋淋地,却还未招出什么来。
梅嫔却懒得再瞧江嫔一眼了,只又道是:“且,江嫔所做之事,几乎都是那位江嬷嬷指使的。”
她用了“指使”这样的词眼,倒叫其余人俱是觉得有些可笑。淑妃闲闲地品着茶,成了头一个笑出声的:“你的意思是,一个奶嬷嬷才是主谋?”
“……”梅嫔直到现在才难得停顿了些许,身子微微颤抖。
怀夏心紧了紧。她又想起了那夜中梅嫔的决绝,心下明白,江嫔做的事,恐怕不仅仅是简单地后宫中的争宠。梅嫔之前不过是抛砖引玉,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最要紧的。
座上之人失了耐心,皇贵妃催促了一句:“梅嫔,你说便是了。是非曲直,陛下自会分辨。”
“江嬷嬷想利用某个宫人,便会先问清楚其籍贯来历,家中有何人,而后将这些用那信鸽送去给太守大人那里,再由太守大人派人去把其家里人控制了,送信物入宫。”梅嫔闭上了眼睛,声音颤抖着。
她话不过说了一半,江嫔尖厉地叫了出来:“不,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想让我死还不够,还想害我父亲吗!你这个疯子!”她说着旁人是疯子,但自己却像个疯子似的,还伸出手来,想要掐住梅嫔的脖子,让她就此再也说不出话来似的。
早有那机灵的太监上前来摁住了江嫔。
今上也皱了皱眉,挥手道是:“把江嫔的嘴先捂上,让梅嫔先说。”男人本便威严,如今更是震怒。当阳太守?怎地又牵扯到了当朝官员!
梅嫔缓了缓,才接着道是:“江嬷嬷是个极会看人的,她选出来的,都是些不甚聪明,又看中家里人的。用这样的法子,江嬷嬷便使人不得不听命于她。为恐家人受牵连,甚至连命都得卖。”说完,梅嫔吐露出了几个名字,“这几人便都是为江嬷嬷所钳制,才出卖自己主子的。”
低至昭仪宫里洒扫,高至皇女身侧亲信,甚至皇帝身畔都有一个小太监列于其中。有如二皇女渺云身侧宫女那般已然被杖毙的,也有还未显露出的。
满堂哗然。
就连德妃都变了脸色:“梅嫔,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敢保证你此言不虚?”
“妾可以死证明,绝无虚言。”梅嫔终于又挺直了身子,不再抖了,而是直对上今上与四妃的眸子,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眼中的坚定。
“……查!将江嫔、梅嫔先扣押下,后宫中这几日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向宫外露出半点风声!来人,按梅嫔供出的名字来,到那几人家中探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均同当阳太守有任何勾连!”
只听砰地一声,今上将茶盏终于推下了桌案。他这一番震吼之后,身后的大太监言丰和贤妃连忙按此安排起了后续之事,暂且也管不上收拾地面这等小事。
那茶盏在二嫔面前碎了一地,碎渣溅飞到二人脸上、身上。江嫔扔在兀自挣扎,梅嫔却死水似的,平静了下来。
她叩首,行了个大礼,再抬头时额上被划出了血痕。但她仿佛已不再在意,唇角竟还有若隐若无的微笑,释然了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从地跟在侍卫身后,任由他们将自己引去任何地方。
怀夏默默地注视着梅嫔离去的身影,恍惚间似是错觉,她正心甘情愿,步入地狱深渊。
☆、圩肆 未完
怀夏同贤妃上了同一个步辇, 做母妃的将女儿的手握在手心里, 似是想说什么, 却没开口。想了许久, 贤妃才絮叨起来:“你今日跑来是做什么,母妃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父皇正烦着呢, 恐怕他又要记你不好了。”
说到这儿,贤妃却是摇了摇头。女儿越是到了这个年纪, 她便越是忧心, 那高座上的二人动一动手指, 便会决定怀夏今后将跟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
好或者坏,全在旁人的一念之间。
现如今那二位是很喜欢怀夏的, 但万一哪天怀夏做了不讨他们欢心的事, 又有那心怀不轨之辈从旁鼓动的话,贤妃也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保下女儿。
“母妃, 女儿知错了。”怀夏这次认错倒干脆,反正被捉的鸽子不是思思, 她也放心了不少。
贤妃“嗯”了一声, 在怀夏掌心拍了拍:“本想着年节时请你舅母入宫一叙, 如今看来倒不是个时候。”她有亲兄长还在朝中占着一席之地,本也极少来往。
怀夏一听提及了自己舅母,便瞬息明白了母妃要做什么,脸上一红一白闪过后,她吸了一口气, 别过头,道是:“母妃,那便不必了吧……”
“你这孩子。”贤妃只以为怀夏害了羞,便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没有多想。
怀夏在那一瞬想到的却是何念新,自己那个姐姐,不知为何,她会觉得何念新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个又生气、又懊恼的模样。
这是……为什么?
怀夏本能地觉得再想下去似乎会触碰到什么,于是她便收了这个念头,转而去琢磨江嫔和梅嫔去了。
在此之前怀夏也曾怀疑过不少人,江嫔虽在被怀疑之列,但却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此女虽是当阳太守之女,把持这等富饶地界的大员比京官可谓少了许多的桎梏,多了不少权势和财钱。但那毕竟只是在当阳境内,若说一介太守能从守地把手伸到梁京深宫,利用女儿在宫中搅扰乾坤,怀夏觉得着实困难。
她总觉得内中别有蹊跷,恐怕梅嫔也忽略了。
不,或者说,梅嫔还没敢说出来。
想到这儿,怀夏便先问了贤妃:“母妃,今日梅嫔都数了些江嫔的什么罪过?”
贤妃想了想,道是:“一开始是说那鸽子是江嫔的,江嫔并不认,为查证此事倒是耽搁了些时间。”
“怎么查证的?”怀夏忙追问。
“在江嫔奶嬷嬷房里搜了鸽哨出来。”贤妃道是,“不过奶嬷嬷非说那鸽哨她根本便没见过,于是陛下便将江嫔宫中所有人都拉去审了。之后说的都是些小事,若非是一桩一件当场查验,也用不了拖到你们下学这会儿。——再之后,最要紧的几件你都听到了。”
怀夏点了点头,心中疑惑更甚。但扫视了一眼四下的宫人,她便没有再开口。
倒是贤妃颇心有余悸:“幸好宋才人出事后,咱们宫中人都挨个又筛选了一遍了。才刚梅嫔说的那几人里,倒没再有咱们玉鸢宫的。”
“倒也算因祸得福了吧。”怀夏安慰母妃道是,“等江嫔的事了结了,以后会清净不少的。”
“得指望着别再出第二个江嫔才好。”贤妃压低了声音。
怀夏勉强地提了提嘴角,她恐怕这事没这么轻易结束。毕竟,单凭今日里说的这些,还不足以让梅嫔那日来跟自己道死别。
第二日怀夏备了不少点心,准备着哄千曲。想必今日她这三妹也该听闻梅嫔出事了,千曲是个好孩子,一向是不论谁对她好,她都会放在心上的。
果不其然,小丫头眼眶红红地,显然是哭过的模样。怀夏也不多说:“不必多虑,只是父皇还没查清真相,暂时禁了梅嫔的足罢了。事又不是梅嫔做的。”她这话是贴到千曲耳边说的,没打算让前面那两个皇子听去。
千曲嘴巴撅得老高:“姐姐,我好想帮上梅嫔的忙呀。”
“……”怀夏这回没回话。
千曲很是异想天开:“姐姐,密文是什么呀?咱们也识字,不识那个密文吗?”
“密文就是写得让人不认识的字呀,你怎么能识得?”怀夏道是,她其实也挺想看上一眼的。
不过因为这事牵连到了宫外朝臣,那信早便送出去了。
怀夏现在倒是时不时地在担心,希望思思下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查办妥当了,别宫里还有着这么多侍卫晃着,让思思真被抓去。但就为这事儿放烟火招来何念新的那个师门长辈,让那长辈拦着些别再放思思入宫,更是主动往自己身上招惹是非。
思来想去,怀夏还是觉得自己不动为妙。
没过几日,倒是今上主动将怀夏招了去。
今上身边的小太监来请清平公主,老先生倒是没犹豫便放了人,丝毫也不管怀夏落下半日功课该怎么办。屏风后的怀夏便只好起身,被带去了御书房的那间偏殿。
殿中又是除却陛下外再无他人,言丰这回也守在了门口,恭恭敬敬地将大门闭上。怀夏先是看了今上一眼,那男人满身疲惫,正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
怀夏先是见礼,见那人没回应,又唤了一句:“父皇,清平到了。”
“清平,你过来罢。”男人这才将那只手放下,露出了一双眼睛。怀夏的眼睛很像他,神色中总让人捉摸不定。
“父皇,可有什么,女儿能为您分忧的?”怀夏往前走了两步,却没靠太近。
男人却是顿住了,眉头紧锁,解不开似的,却不说话。
怀夏只静静等着。
若是前朝事,父皇会偶尔问两个皇子的看法的时候,顺带也听听她的见解,但不会专门叫她来而不叫她那两个皇弟。若是后宫中事,牵扯在内的多少也都算怀夏的长辈,非要问她也是着实奇怪。是以,怀夏还挺拿不准,父皇叫自己来此是为了什么。
除非是,他已经再也找不到别人了,偶或想起了自己,便唤了过来。但等到自己站在这儿了,男人却觉得开口问她颇失脸面,才一直没说话。
怀夏把今上的想法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不着急,站了好一会儿。
只听那男人长长送了一口气,失笑道是:“问你又有何用。”
怀夏没回话,只是看着那更显疲态的男人。她以女儿的身份,比之两个弟弟少得了许多猜忌,但与此同时,也便得不了几分重视。是以,她觉得不开口更好一些,父皇也许是心中积郁太多,只想找个人说一说罢了,未必需要她的回答。
“有时候,朕倒十分……羡慕你同千曲两个了。”似是“羡慕”两个字极不易开口,但却也没有任何其余的字眼可以代替,男人这话说得断续,一双眼睛也看着北墙,十分突兀地道是,“……你九皇叔,当年自请去封地后,便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