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GL](19)
二是若是梅才人能知晓到底是谁害了她的孩子,有了另一个执念去做,也是可行的。
怀夏一边写着功课一边盘算此事。如今这些简单的习字可难不倒她了,几个小皇子皇女中,怀夏是识字最多的一个,偶尔林先生还会给她指一些艰涩的书让她回去钻研。
等盘算完了,那功课也是做完了。她叫人将桌子收拾起来,搁置一旁,方便明日带去上书房。进来的是兰芷,小丫头近日胆子大了不止一分,估摸着原本心性便是如此,呆在玉鸢宫中却是被压抑了,笑着说起来:“公主这几日总是一副忧虑模样呢。”
“有这么明显?”怀夏摸了摸自己的脸,也倒没否认。她还惦记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这宫中转了一圈,瞧得最顺眼的,可不是贤妃重用的言恩和迎露,那两位沉沉稳稳地却是太过谨慎。眼前的兰芷是怀夏想着用起来的人之一,只是这人心性还需再考量一番,是以她虽是这么回,神色中却没有太过亲近倚重。
“也并不是明显,在上书房中公主便更不显露。许是在自家宫里,您也能放松些吧。”兰芷道是。
怀夏点了点头:“无事,想必无需几日,便可处理了。”
“公主定是能做好的。”兰芷也不知是奉承,还是果真对怀夏信心十足,这般道是。
怀夏没再理会。
千曲这些天还是不时地便去找梅才人学刺绣,手上被扎了不知多少下。说来也奇怪,陈昭仪居然至今还未看出不妥。倒是怀夏,随手带了瓶伤药,每日给千曲讲故事的时候,还会替她细细用药擦着手指。做这些事,还得瞒着上书房外候着的千曲的宫女。两个人躲在更靠角落的位置。
幸而这药味道淡雅,颜色也是乳色,千曲也不嫌弃。
倒是小丫头见姐姐这几日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神色颇有几分淡漠,心中有些怕,小心问道:“姐姐怎么不高兴呀?”
“这不是瞧你每日扎自己,也不心疼自己么。姐姐都心疼了。”怀夏只道是。
千曲也不是不知疼,却小声辩解道是:“可做什么事都需要吃一番苦的,姐姐念书不也是么……”她虽是年纪小,却也知道,同样是坐在这间上书房中,怀夏之所以一骑绝尘般地在学识上超了那两位皇子,私下里到底多用了多少工夫。
“行啦,姐姐也没反对你。”怀夏给千曲上好了药,把那瓶伤药交给身后的女官收好。
千曲见姐姐不再说话了,小意地轻扯着怀夏的衣袖,晃了晃:“姐姐,我的牡丹快绣好啦!”
怀夏却道是:“那今日姐姐也去,看妹妹绣牡丹,好不好?”
这几日怀夏虽是偶尔跟去,但也不跟着学,只是看千曲在舞着手中的绣线。她只带了兰芷一个,还向千曲保证过兰芷不会告诉旁人的。倒是梅才人似乎半点也不介意,只清清冷冷地靠着栏杆。
那女子披着一件兔皮大氅,裹着身子,浑然一身雪白。
怀夏在外人面前常维持着小女儿的天真模样来,此时也不例外。她今次有意试探一番何念新的揣测是否是真的,便像是无意一般问起来:“怎地梅才人一直穿白色?女儿家该穿鲜艳一些才好看呢。”她自己今日是一身浅红,而一旁的千曲穿的虽是月白,却绣了不少穿花蝶。宫中少有人穿白色,怀夏这般模样,已经算是素的了。
梅才人显然是愣了愣。
“对呀!”千曲被这一提点,也盘算了起来,“梅才人那里若是只分了这等料子,我叫昭仪娘娘送你一些?”宫中才人按制,每年冬日都能裁得一整套衣裳。千曲的生母是昭仪,又能掌一宫,手里更宽裕些。
梅才人却是神色复杂起来。这还是怀夏在初见那一回之后,头一次将这一位的异样神色逼出来。
☆、廿伍 癫疯
怀夏心里动了动,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一如往常,但却小心地让自己向千曲身侧倾斜了一下。她接下来大概还要言语上刺激梅才人几分,好确定这一位的真正想法。
千曲却似乎没觉察出身畔两人的异样,还在兀自比照着花样子和自己绣的小手绢。
怀夏接着道是:“我母妃每年总要拿她的例份多为我裁几件衣裳,那些颜色鲜亮的,她总说自己穿不来。”清平公主一向是皇子皇女中出了名的听话的那一个,怀夏便贴心地对贤妃感激着,“母亲怎么可能不喜欢那些颜色呢,做母亲的,都想把好的给女儿呀。千曲,陈昭仪肯定对你也这么好呀。”
这倒是怀夏的肺腑之言,没有半分虚假。但称呼上,怀夏稍微耍了点小把戏,将“母妃”换作了“母亲”,便一下子不似宫中的冷漠规矩,而仿佛只是个平淡安逸的富庶人家的母女了。
这下,怀夏不经意间瞥见了梅才人的手似是在微微颤抖。那是一个善于绣功的女子的手,是不可能不稳的。这般的颤动,只能反应出这一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怀夏又稍瞥了下她的神色,只见梅才人神色中带着些许的向往与哀恸。这种情绪并不十分激烈,却也很是明显了。也许是因为面对的不过是两个小孩和一个半大少女,梅才人心中警惕较松,没能成功全掩饰了过去。
那边千曲只以为姐姐又像往常一样,打算教导她什么道理了。她这个姐姐,千般万般地好,唯独爱讲道理这一点,教千曲很是吃不消,活脱脱是小一号的林少监。
但人家林少监更多去管束的是那两个皇子,这个小“少监”管的却是自己。千曲内心其实有点不乐意,但怀夏说的却是颇能引起她的共鸣。于是她点点头,不等怀夏问她“你可从中悟出了什么”就一口气道是:“昭仪娘娘也是宁可克扣自己也要把我喜欢的留给我呢。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待昭仪娘娘!”
小丫头说完之后,颇为自得,自己能主动地把自己所悟先一步说出来了,姐姐一定是很高兴的。想到这儿,千曲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半仰着脑袋,望向怀夏。
这神色怀夏熟得很,千曲这回定时等着她夸奖呢。怀夏便也提起了嘴角,点点头,摸了摸千曲的脑袋:“父皇总是教咱们‘孝’的重要,千曲这么小便知道这些,父皇和昭仪一定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好孩儿的。”
她在千曲面前一向是这种大姐的仪态,是以千曲也没察觉怀夏今天这些话,每一句都在刺那刚失了自己的孩子的梅才人。
那边梅才人的纤纤玉手攥起了拳头,尽管她刚做完这个动作便将拳头藏到了兔皮大氅的掩盖下。
但怀夏还是瞧去了,神色闪烁了两下,生起了一星半点的后悔。她做的是不是过分了一点?但一想这一位一直这么霸着千曲,自家这三妹性子单纯,在那件事中更是半分牵扯也无,不应该成为梅才人的寄托,便狠了狠心。
她也没继续说下去,剩下的话不好在千曲面前说。于是怀夏只是夸得千曲开心了,之后便陪着千曲继续绣牡丹,还教千曲把绣好的第一幅带去给陈昭仪,说自己拿着她之前绣的那一张已经很高兴了。
千曲便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立誓似的:“这一张一定要做得特别漂亮,给昭仪娘娘!”
怀夏笑了笑。
梅才人却颇有些坐不住了:“清平公主,三皇女,今日夜色已晚,不如二位请先回吧。”
怀夏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走吧,千曲。你课业肯定还没做呢,明日别惹了林先生生气。”
“哎呀,让我再绣完一点!”千曲这么说着,一不小心又扎了手指头。她颇有些毛手毛脚的,被这一催更急了,自然便失了手。虽是扎多了,但十指连心,每一下都是疼的。
那小脸便立时皱了起来,怀夏也颇为无奈,替她取了手中的绢布和绣线,搁在一旁,惯例交由梅才人收着,然后替千曲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才攥着妹妹的手道是:“姐姐这些日子得了些好看的小玉坠要给妹妹看呢,妹妹不想看么?咱们边走边看好不好?”
有了旁的东西吸引注意,千曲便立时不去管那点痛了,赶紧道:“好呀好呀!”
怀夏今日手里还真带着不少小东西,都是提加`一`一`零`八`一`七`九`五`一前准备着,打算着万一有需要,好引着千曲走的,没想到果真排上了用场。她便牵着千曲,果真如自己所说,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掏出些零碎的玩意儿来。
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但怀夏的母妃终究是四妃之一,比之陈昭仪,能得的金银玉饰更多。怀夏和千曲年纪不大,看不出什么成色来,只要是雕得花样精巧,她们便喜欢看的。
怀夏这么拿给千曲看,还把千曲最喜欢的一只双翅可微微颤的银雕小蝴蝶送了千曲。也不知为何,千曲对蝴蝶纹样的东西格外有几分偏爱。走得离那亭子远了许多,眼看着便要出御花园了,怀夏眼珠子一转,道是:“还有个玉蝴蝶,更好看。”
说着,她做出往怀里找的模样。
千曲眸子亮亮地,也不着急往前走了,就在那儿等着看玉蝴蝶。
怀夏却是皱着眉头,怎么找也没找到。
千曲瞧出了些不对:“姐姐,难不成是丢了?——呸呸呸,也或许是姐姐忘了带,好端端地在玉鸢宫里呢!”
“不会呀,今日下学往御花园的路上来的时候,我还特地拿出来把玩过一会儿呢。”怀夏一脸懊恼道是。
“那会不会是丢在姐姐把玩它的那处了?”千曲忙道是,“那咱们回去找找?”
怀夏哎了一声,却摇头:“不行,太晚了,昭仪娘娘该等急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二人出来找梅才人是偷偷来的,身后除却一个兰芷也没带别人。如今想要派人去寻找,也抽不出人手来。怀夏苦恼地想了半晌,才道是:“兰芷,你送三皇女先回陈昭仪那处,而后回玉鸢宫带人来帮我找找。我先回去找找看。”
千曲却摇头道是:“姐姐你一个人留下怎么行呢?”
“听话,姐姐总比你年纪要大。这在宫中,又不会有什么危险。”怀夏柔声道是,“再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昭仪的,你不也总一个人跑出来么。”
千曲被她说得理屈,只好应承了下来。又转而对兰芷道是:“那,兰芷咱们可得一路小跑回去,你送到了我,也得跑回玉鸢宫,早点来找姐姐!”
兰芷便应下来:“是,三公主,奴婢知道了。”
她其实颇有几分新奇,这一日来之前怀夏要她做什么,具都是提前说明了的,包括此时带三皇女回去。心知自家公主怕是有话要单独对梅才人说,兰芷作为奴婢,自然是听自家主子做事的。
她便果真带了千曲开始小跑,目光之中,自家公主一转身,便往来路回转了。
梅才人还未走。
她在宫中没什么跟脚,那宁心殿的主子江嫔自己又是个小孩心性,对她并没有太多约束,是以她才能得以一日一日地守在这亭子里,也不带个宫女或是小太监,就等千曲和怀夏两个。
梅才人此时的心绪半分平静也无,等那两个皇女走了之后,总算是压不住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瞪着池塘边,满目愤恨。千曲和怀夏并不知道,这便是梅才人与宋才人起得冲突的地方。
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没了的地方。
怀夏转身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个场景。这女子没了往日的淡然平静,大口喘息,眼角带着泪珠子,在这冰天雪地里,滚落的热泪很快便冷了下来。
怀夏没控制自己的脚步,踩上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