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77)
“最后一句,易辙,我爱你,很爱很爱,我不会表达,但就是很爱你。”
许唐成是多内敛的人啊,易辙从前没听他说过“我爱你”,可也仅仅是没听他说过而已。要不是这只是一个视频,易辙简直想反驳太多了。
什么你配不上我?
什么你给的爱少?
什么做得不好?
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但即便许唐成在面前,易辙大概也说不出了。他握着相机哭了,很狼狈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然后继续按动按钮,找到了那个在蓝色港湾的视频。
他让许唐成和他唱生日歌,许唐成哼了一个调子,还说,这是厄瓜尔多的生日歌。
他竟然信了。
这个骗子。
他明明在那么久之前就考虑了他们的未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两难局面,还是接受了他,并且对于困难只字未提,给了他最美好的几年。
也明明在那么久之前,他就已经告诉他,他是他的一生中最爱。
许唐成唱给易辙的生日歌,是《一生中最爱》。
谭咏麟,1991。
第六十五章
处在旺季的旅游城市,堵车的时间和人们的热情成正比。为了应对,许唐成买了辆小电驴来满足日常的代步需求。
这里的路和北京不同,多坡,多起伏,骑起小电驴来有种风驰电掣的感觉。慢慢的,许唐成多了一个爱好。有时是清晨,上班前,有时是落日时分,有时是被大太阳炙烤的正午,也有时是仍保有热度的夜晚,他会穿着大裤衩,骑着车,穿梭于一条条宽阔或狭窄的道路。那些时候其实什么都没想,只偶然觉得自己在做着和某个人相似的事情,身影也在和他重合。
唯一特别的事情,是在一个夏天,再次见到了成絮。
成絮回北京忙毕业的事情,得知许唐成来了海南,特意飞过来看他。他将头发剃短了很多,站在机场里冲许唐成招手的样子,和许唐成记忆里那个软软的男生有了不小的差别。
但等许唐成走近,成絮微微垂低了视线,腼腆一笑,许唐成又觉得他没有什么变化。
他带成絮去吃了一家清补凉,坐在冷风充足的店里,成絮问他:“你和易辙,出什么事了么?”
已经太久没有人在许唐成的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也已经太久没有人同他谈论他。
许唐成用手里的小勺子一下下捞着蜜豆,轻轻笑着摇头:“没有,只是家里知道了,反对的态度比较激烈。”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妈坚持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我慢慢劝呗。”
其中坎坷,许唐成用三言两语揭过,成絮没有追着问,但人的变化是坦诚的,他能明显感觉到,面前的这个许唐成,有了更多的心事,更多的沉默。
旁边座位的两个女生起身离开,许唐成看着对面垂着头的人,终于问:“你呢?有喜欢的人了吗?”
迟疑了那么两秒钟,成絮才抬起头。这迟疑便已经告诉了许唐成答案。
“先吃吧,”见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许唐成便说,“这儿人多,等会儿聊。”
走出店门,成絮说想去海边溜达溜达,许唐成立即笑了,问他,在海边那么久,还没看够么?
成絮推了推眼镜,在热风中跨上许唐成的小电驴:“不一样的感觉。”
亚龙湾就在不远处,这个时间沙滩上也没什么人,他们两个找了个荫凉处坐下,望着海面静了好一会儿。
“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成絮转过头来,坦坦荡荡地迎视着许唐成的目光,“有的。其实当初我离开时,向你隐瞒了一部分原因。”
不知怎么,一幅画面跳到许唐成的眼前——是成絮崩溃的那一晚,交叠在酒吧一角的身影。他心中有轻微的震动,而成絮已经低下了头,用一根手指划着脚边的沙子。
沙土翻出,露出一个名字。
许唐成看到了那个逐渐在沙中浮现的人名,有些意外。
确认他看到了,成絮只略微停了一会儿,就又用手掌将那个名字轻轻抹去。
“去酒吧的那个晚上,我忽然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我自己。我不明白,我明明那么喜欢傅岱青,怎么还会对另一个人有感觉,我是……”成絮的眼睛里有疑惑,也有犹豫,“渣男么?”
“胡说什么。”许唐成摁了他脑袋一把,说,“感情的事情,可能有时候就是会自己也不清楚。没准你对傅岱青,不完全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那是什么意思?”成絮问。
“我也说不清,”许唐成自嘲一笑,“就是……很复杂吧。”
谁也说不清,两个人便又共同沉默。过了一会儿,许唐成问:“为什么喜欢郑以坤?”
他本以为成絮会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起码,是说出郑以坤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在吸引着自己。可没想到,成絮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反正,那天晚上在酒吧,他叫我‘宝贝儿’,我一下子就心跳加速了,特别突然。”
“就这样?”许唐成哑然,将这话消化了片刻,才委婉提醒,“他当时只是演戏吧,而且他应该……叫过很多人‘宝贝儿’。”
“我知道,”成絮点点头,“我知道他是演戏,也知道他这样叫过很多人,之前光我听见过的,就有两个。但是那天,他叫我,就是叫得很好听。也没人这么叫过我。”
这番说辞使得许唐成一时无言,他叹了一声气,看着成絮。
“那晚我就发现,虽然我平时总是躲着他,可是其实是想要靠近他的。”成絮忽然虚空地握了握右手,不知在握什么,“他和我不一样,我不敢做的,他都敢,我不懂得、不会的人情世故,他也都会,有时候听着他那么吊儿郎当地说话,我其实还挺羡慕的。”
的确,和傅岱青不一样,郑以坤是个和成絮截然不同的人。他洒脱,果决,游刃有余。而因为永远学不来,这种不同便容易让人移不开眼睛。
看到许唐成一直皱着眉,成絮笑了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略作迟疑,许唐成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但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会担心。”
成絮没有对这话发表任何评价,只是拍了拍裤脚沾上的沙土,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
许唐成挑眉看他,他于是接着解释:“你记不记得,那天在酒吧,他一直抱着我。”
许唐成点了点头。他不仅记得这个,还记得自己因为后来的一幕生了气,没给郑以坤好脸色。
“他一直抱着我,其实是因为我……我身体有了反应。”
现在说起来,成絮依然脸立刻红了。许唐成有些惊讶,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继续耐心地听着成絮的倾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见他叫了我那一声,看着我走过来,我就突然……”成絮低头,笑了一声,“挺不可思议的。当时我特别慌,特别难为情,就靠着他。他应该是感觉到了吧,所以也一直抱着我。我那天是真的喝多了,不怎么清醒,但也都记得发生了什么。我心情不好,又喝了酒,一直在耍酒疯,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和你们分开以后,我就一直又哭又闹地缠着他,动手动脚的。后来清醒过来,我知道那也不是完全在耍酒疯,只不过是在借着自己喝多了任性,挺卑鄙的。所以,我们两个之间,他看上去总是没个正经,可他其实只是爱逗着我玩而已,从没对我做什么逾矩的事,反而是我,一下子,就没了度。”
这缘由,是许唐成绝没想到的。那晚看见郑以坤将成絮压在墙角,他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认定了是郑以坤在趁着成絮不清醒,占他便宜。
“郑以坤呢?”许唐成缓过神来,问,“你和他还有联系么?”
成絮摇摇头:“没有,但是他去看过我一次。有一次我们出海半个月,遇上了坏天气,船差点翻了。上岸的时候学校来了好多人迎接我们,他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也来了。我们吃了顿饭,但他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
如果在以前,许唐成或许会劝成絮,别再想着郑以坤,他也总会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可现在,他渐渐明白了那种爱情里的义务反顾,便不想再这么劝了。
“如果真的喜欢他,可以……”
“我说过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成絮打断。
“说过?”
“嗯,”成絮点点头,轻轻抿了抿唇,“我走的那天,郑以坤不是也来送我了么。他跟我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让我以后不要谁都相信,不要对谁都一片真心,还说,让我不要再想傅岱青了,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不值得,说我以后会遇见一个真的好人。然后我就问他,你是好人么?”
成絮说到这,许唐成已经能猜出郑以坤的回答。
“他说,他不是。”
成絮在三亚住了三天,许唐成没让他在酒店住,直接给领回了家。周慧还记得他,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没有半点怠慢。
成絮离开那天,许唐成带他去吃了一家他平日常吃的早餐,店名许唐成也很喜欢,叫“大树下”。
想让成絮将这里的花样都尝尝,许唐成便要了一份海南粉,一份海南面。等待上餐的功夫,许唐成问成絮决定了在哪工作没有。成絮没有什么犹豫,说:“我家那边吧。”
“不留在北京么?”
“不了吧,虽然北京也有比较合适的工作,可是当初来这里就是为了傅岱青来的,北京离我家那么远,我自己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吃了饭,许唐成将成絮送去机场。在成絮和他挥手分别,已经转了身、朝前走时,许唐成又叫住了他。
成絮回头,许唐成上前几步,倾身抱住了他。
“想留北京的话也可以留,我马上也会回去的,”许唐成笑了一声,“到时候哥罩着你。”
成絮很快回抱住他,也咧着嘴巴笑,说:“好,我会好好考虑。”
和几年前一样,许唐成同样是看着成絮走进安检的队伍,他知道了成絮更多的秘密,更多的不知所措,但这次却没有那么担心了。
这几天他想过成絮的事情,可他也说不清楚,成絮对于郑以坤的放弃到底是对是错,而如果成絮和郑以坤在一起了,会不会也算是合适?这些问题直到成絮离开他也没能得到答案,他相信,成絮也是一样的不清楚。或许从没有人能够清清楚楚地过完一生,大家都是在想不明白、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境下摸索着,无奈,无措,有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往前,但稀里糊涂,也这么继续前进了。
现在想来,成絮当年的离开应该是对的,无论以后他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新人或故人,不过是兜兜转转后的因缘际会,该在一起的,总会在一起。
从到了这座城市之后,许唐成一直很忙,公司里只要有一个加班的就会是他,超市里保质期三天的鲜奶,他永远都会忘记买。
他天天骑着个小电驴乱窜,连个防晒都补涂,自然是躲不过被晒黑的。许唐成不怎么照镜子,日积月累的变化,身边的人也多不会有所察觉,直到这天脖子上一直痒,许唐成脱了上衣,对着镜子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脖颈处都还有着很明显的黑白分界线。
许唐蹊正好过来给他送水果,看见他裸着的上身,也立马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