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68)
易辙眨了眨眼,说:“就是觉得,我很蠢。”
“他说你蠢?”许唐成的音量拔高了一些,“你不蠢,他才蠢。”
易辙没附和,没反驳,而是伸手抱住许唐成,凑近了吻他。吻着吻着就变了姿势,许唐成乱着呼吸推了推身上的人:“把灯关了。”
易辙少见地没听许唐成的话,他用一只手抚着许唐成的后背,然后缓缓下滑,顺着略微明显的脊椎骨,一直滑到许唐成的腰上。再往下,便是许唐成那个曾经碰都不能给别人碰的部位。
易辙的手继续向下,许唐成仰了仰脖子,闭上了眼睛。
“唐成哥。”易辙忽然叫了他一声。
许唐成有些怔,这时回忆起来,其实易辙后来并不经常叫他“唐成哥”了。
眼前的光突然消失,一片黑暗。
许唐成闷哼了一声,掐住了易辙的一只胳膊。正要问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又听见一声唤,像是裹着最柔软清凛的丝绸。
“唐成。”
这称呼,要更加陌生,叫得许唐成连答应都忘了。
“我会改的。”
易辙说完这句就已经动作起来,许唐成的一句“改什么”,终是没能问出口。
第六十章
那天之后,世界像是忽然静了下来。以前还有许唐蹊时常偷偷与许唐成联系,现在,倒真的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这样的平静有些瘆人,易辙心里不安,前前后后和许唐成说过几次,问他要不要回家看看。许唐成每次都是沉默,摇摇头,说:“回不去。”
僵持一直持续到大伯打来电话,他并不知道许唐成在和男人谈恋爱的事,只是带着轻微的责备语气问许唐成,到底是有多忙,连家都不回了。许唐成无话可答,大伯又接着说:“唐蹊病了这么大一场,我都没看见你个影,你妈说你忙,新工作是连一天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吗?”
一句话,问得许唐成的心沉了几次。他在热闹的超市里停下脚步,易辙推着车,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唐蹊……”许唐成喃喃地,没将这话再说下去。
“本来我没想给你打这个电话,你们都大了,忙,我知道。但是我看你爸妈熬得厉害,就想问问你。”大伯的语气加重了一些,“唐成,男人,再忙也不能不要家了,唐蹊身子弱,你爸妈年纪也这么大了,你该多照顾着点、多想着点。”
许唐成脑中一片混沌,他应了几句,挂了电话,转头就要给周慧打。但他从不会将家人的号码存进电话本里,从前都是打开通话记录,前面几条里总会有周慧,拨过去就是了。
但这次,他习惯性地点开通话记录,才发现前面两页都没有那个熟悉的号码。
怅然、失落,只是那一刹最直接的体会,许唐成来不及有所感想,咬了咬下唇,在疼痛感的催促下,一下下摁着数字。
易辙已经走回他身边,轻声问他怎么了。许唐成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唐蹊病了。”
电话接通,六声后,被挂断。
许唐成再拨,这次的挂断来得要更快一些。
超市里的暖风很强,但站在冷柜前,看着不断屏幕上不断切换的界面,易辙还是觉得有点冷。
第三通电话,在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后,许唐成没有立刻摁断,而是举在面前,静静地看着显示正在接通的界面。
“还是没通么?”
“嗯。”易辙一出声,许唐成才像是回过神。他慢吞吞地摁下那个红色按钮,将手机收到了口袋里:“关机了。”
许唐成在那之后回了家,可是再回来北京,苦笑着同易辙说自己没有见到唐蹊,不过偷偷去问了医生,说已经在平稳恢复中,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易辙将许唐成的担心和无奈看在眼里,但除了说几句宽慰的话,又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有一天半夜起来,迷迷糊糊的,易辙发现身旁是空的,惊慌立刻将他冲得清醒,他掀起被子去找,连拖鞋都顾不及穿。
他们房子的客厅与阳台相连,易辙寻出去,看到许唐成正站在阳台抽烟,睡衣外面裹了件半长的羽绒服。
阳台的推拉门不算新,拉开时阻力大,还有持续的刺耳声响。许唐成听见动静,很快回头。看到易辙,他笑了笑:“你怎么醒了?”
客厅没有开灯,相比起来,阳台上反而因为外界灯光的影响,要亮一些。易辙的背后漆黑,许唐成望过去时,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便刻在了他的视野里。那里面的情绪使得许唐成微微怔住,也没听清易辙到底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在干嘛?”易辙眨眨眼睛,走了过来。
“睡不着,抽根烟。”
阳台有几个空花盆,可能是以前的住户留下的,许唐成和易辙都没有养花的念头,所以几个花盆始终就盛着那点古老的土,孤零零地在阳台摆着。
许唐成把烟按到一个花盆里,捻着转了一圈,插在正中央,又用手指拱了拱旁边的土,埋了烟蒂的根,让它直直立着。
手上蹭脏了,许唐成将两根指头捏在一起,来回搓了两下。视线下垂,瞥见刚刚种上的烟,许唐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轻笑了一声。
“好看么?”他指着花盆,问易辙。
没听见预想中捧场的声音,许唐成奇怪地转头,却看见易辙正在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
许唐成将手在易辙的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易辙伸出一只手,拽住许唐成的,又用大拇指蹭了蹭他脏了的食指。在许唐成以为易辙不会回答他的时候,易辙却低着头,看着他的手说:“看星星。”
许唐成愣了愣,咧着嘴笑了。他曲起手指,反过来挠了挠易辙的掌心:“骗谁呢,星星在天上。”
他说着抬起了头,可是天上阴沉沉的,偌大的城市上空,竟没有一颗明亮的星子。许唐成不甘心,仰脖将脑袋转了好几圈,却仍是只能看见一轮亮堂堂的月亮,在和他相望。
他有些失落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发现易辙还是低着头,在一下下擦着他的手。
大冬天的,许唐成却觉得愣是被夜风吹热了眼角。
易辙侧脸的轮廓很好看,特别是专注起来时,露出半只眼睛像是嵌在画里的宝石,眼睫乌黑,像在小心地擦去宝石的锋芒。许唐成用视线在他的脸上勾了个遍,才忽然轻声叫他:“易辙。”
易辙抬头,看他。
“你在害怕么?”许唐成问。
刚刚他站在门口,乌亮的眼睛里,都还有褪不尽的惊慌。
许唐成用另一只手捏了捏易辙的下巴,那里有刚刚冒出来的胡茬,青涩又性`感。
“你在怕什么?”
他问完,却没给易辙回答的机会。
许唐成是个很规矩的人,他没有给易辙准备过什么浪漫的惊喜,也从来不会说些甜言蜜语,不会做些暧昧勾`引的亲密动作,即便平日涉及情事,也都是易辙为所欲为,他百般纵容。
他总觉得,爱了,吻一吻唇告诉他,就够了。
这样的规矩有时会显得无趣,他也知道。
但今天不同,许唐成将易辙的下巴抬高了一点,然后靠近他,轻轻咬了那里一下。他用牙齿感受到了易辙的皮肉、骨头,将坚硬柔软的东西同时纳入自己的侵略范围,才忽然发现,原来特殊的肉`体亲近,是可以给爱情另一种体验的。
易辙手上一颤,骤然握紧了他。
顺着他的颌线,许唐成想一下下吻上去,最后将吻停在他闭着的眼睛上。可无奈……身高不够。
许唐成踮着脚,吻着吻着就自己笑了。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许唐成便又亲了易辙的嘴巴一下,对他解释:“想亲你的眼睛,可是够不着。”
易辙听了,也轻轻弯了嘴巴,反过来亲了亲许唐成的眼睛。
等他吻完,许唐成重新抬起眼皮,拿眼睛挑着他,问:“又炫耀身高?”
梨涡于是更深,私自窝藏月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唐成这会儿格外想对易辙动手动脚。他又捏了捏易辙的下巴,轻轻晃着他的脑袋,一字一句地说:“易辙,我不会离开你的。”
易辙本来完全没带力气,任凭脑袋跟着那只不安分的手乱晃,听到这话后,却略微使劲,让视线能够较为平稳地落在许唐成的脸上。
“我不会离开你的,”许唐成说,“所以不用怕。”
期末考结束,易辙仍因为科研任务而在实验室留了一阵。这天他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实验室,突然被一个博士师兄叫住,说让他去老师办公室。
易辙看了眼时间,轻轻皱了眉。许唐成今晚不加班,他们说好要去一起吃饭。
“山哥,”易辙叫住师兄,问,“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山哥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文件:“我觉得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
易辙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还有点懵,山哥正好拿了签好字的文件回来,看他坐着发呆,拿文件夹拍了拍他的脑袋:“干嘛呢?傻了啊?”
“嗯?”易辙回过神,抬头。
山哥微微侧着身,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去不去?”
“我还没想好。”易辙低了低头,将两只手掐到一起,攥了一下。
“没想好?” 见他面上神色不大对,山哥迟疑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我跟你说,你算幸运的,老师觉得你能力强,其实是等于提前一年给你安排上去了,去南极之前还得准备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你正好基础课也就都结了。这机会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也就是老师跟美国那边的实验室有合作,不然你不去美国读两年博,谁让你跟着去啊。年纪轻轻别怕苦,搞咱们这个的,谁有数据谁就牛掰,你去不去倒是都能毕业,但是有没有这些数据,你这个博士的含金量绝对不一样。”
“嗯。”
易辙当然懂这些道理,只是……
“我其实不太想去。”
和地质、海洋专业的科考人员不一样,他们不是短期考察,不会在越冬前回来,他们去,至少也是一年。如今他和许唐成糟糕的境况,让他没有心力去应付那些复杂的准备工作,他也放不下许唐成,没办法自己去那么远、那么特殊的地方。
山哥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想法,一时间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各想各的,沉默了一会儿,山哥才说:“好吧,那你好好想想。”
许唐成要去厦门出差一周,出发前一晚,易辙帮他收拾好行李,开始修改明天课上要用来做期末展示的PPT。许唐成到厨房洗了两个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装到盘里,给易辙端过去。
“自己在家记得吃水果。”
易辙其实一向身体很好,只是也不知是冬天太干燥,还是期末的压力大,易辙的嗓子肿了几天。
“嗯。”易辙用牙签戳了端正的一小块,放到嘴里。
做完最后一遍修正,易辙将PPT从第一页开始播放。题目展示出来时,许唐成刚好叼着一块苹果靠近,他将牙签咬在齿尖,含糊念了一遍题目。
“你还记得么?”顿了顿,易辙问。
牙签向上撬动一下,许唐成往下翻了一页,也寻到了记忆。
“啊,记得。”许唐成说,“我也看过这篇。好多年前了吧……”
书桌前只有一把椅子,为了看屏幕,许唐成原本将两只手分别拄在椅背和桌上。想着不要再打扰易辙,许唐成说完话,便撤手,要转身。却没想到易辙突然伸出胳膊在他腰上一揽,没来得及惊呼,许唐成就已经被压着坐到了易辙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