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49)
不是说不过她,是舍不得让易辙面对那样的场景。
“跟你没关系。而且,她也没说什么,我没那么小气。”
“但我听不得别人说你。”易辙伏在许唐成的肩头,强调一样,继续说,“谁都不行。”
此时的屋内已不似方才昏暗,四处敞亮,都是现实的光。
许唐成拍了拍易辙的后背,没说话。但他有些担忧地在想,向西荑这样就已经看出来了么?他们两个,有表现得这样明显么?
“我要去租房。”易辙忽然说。
“嗯?”许唐成在想别的,没听清易辙的话。
易辙察觉到他的不大对劲,略微送了手臂,看着他的脸:“你在想什么?”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心情,许唐成便解释:“我只是在想,向姨是看出我们的关系了吧。”
“看出来怎么了,”易辙不以为意,重新抱住他。
“毕竟我是男的嘛。”
“男的怎么了,”易辙意识懒散,迎着阳光,眯着眼睛,“她怎么可能在乎这些,我就算跟只猪谈恋爱她也不会管我。”
许唐成还在想着向西荑知道了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事,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足足反应了两秒钟,才一巴掌打在易辙的屁股上。
“说谁呢?”
“啊?”易辙被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刚刚说的话自我排查,立即也觉出了不对,“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是严肃又失落的场景,被他无意间这么一搅和,许唐成也懒得想事情究竟在怎样发展了。他笑了一声,问易辙:“你刚刚说什么?”
“噢,我说我想租个房。”
“租房?”许唐成一愣,“在哪?家里?”
停了两秒,易辙摇摇头。
“在家里租的话,就不能跟你对门了。”易辙说,“开了学,我在北京租,让郑以坤帮我看看学校周围有没有合适的。”
“学校周围?学区房?”许唐成听了,抓住机会同他开玩笑,“挺有钱的啊,易老板。”
易辙吻住他的嘴,不让他再逗自己开心。
“租得起,我别的地方不怎么花钱。”
好像,在提到有些事情的时候,易辙眼里总会有这样认真的神情。比如买摄像机,比如现在说要租房。
“我就是想有个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不会被人打扰,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许唐成软了心。
他们还是不一样的。起码,许唐成大概不会因为想要个两个人的空间,就花大价钱去租一套房子。他需要理财,需要手上留有足够的流动资金去应对一些有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可易辙这样冲动地说了,他又很期待。甚至,只要想想那个两人在一个屋子里的场景,心就被填满得厉害。
“好。”许唐成说,“钱不够的话跟我说。”
就像刚刚那些他永远不会去主动触碰的红色光线一样,是易辙在带着他探寻爱情。
第四十五章
租房的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学校附近的房源不算多,仅有的几户房价太贵,太远的地方又实在不方便,几个月过去,两个人也没找到中意的。相比许唐成来说,易辙要闲一些,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到处看房,郑以坤对这事也很上心,有空就会过来。
而那段时间易辙还在学车,每次都要花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跑到海淀最北端去。许唐成看他几乎每个周末都不能休息,怕他累着,就劝他先不要急,能找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易辙却扒了两大口饭,说:“会找到的。”
事情不能拖,即便没有进展,也要不停地去试。
但话是这么说,到头来这个房子还是迟迟没有租成。原因无他,在家教做满一年之后,易辙辞掉了这份收入不菲的工作,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经济来源,房价成了他们更加要考虑的一个因素。
最后一次去到那间满是知识与习题的卧室,男生正趴在桌子上听着一部随身听。机身老旧,边角都磕掉了漆,丝毫不像是这个优渥家庭中应出现的东西。
见他进来,男生摁了暂停的按钮。
一声响,仿佛年迈钟鸣。
男生摘下耳机,问他:“你要走了么?”
易辙点点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男生好像更瘦了一些,而且经历了一个夏天,他却丝毫没有变黑,皮肤依然白得厉害,且不带血色。
“其实,我妈给钱挺多的。”男生忽然轻声说。
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偶尔也会聊一些各自的事情,男生知道他半年来一直在找房子,此时这样一句,无非是想提醒他,在这里做家教,对于他的生活来说是一个很有利的条件。
易辙当然很清楚这一点,他决定辞职的时候通知了郑以坤一声,郑以坤现在已经转向了倒卖房子,虽然不再管家教中介的事情,但依然了解市场情况。他劝易辙再考虑考虑,如果是找普通兼职,大概不会再找到比这份更好的。
易辙没有考虑,坚持辞了,而且到最后也没告诉郑以坤是为什么。
辞职绝不是心血来潮,垃圾桶中一张被撕碎的演唱会门票,也不过只是让他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草而已。
男生又用不大的声音说:“你走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还会有新的老师来,或者我去上新的补习班。”
易辙没说话,但像对待朋友一样,他拍了男生的肩膀两下,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
那天是第一次,男生坚持要送易辙离开。大夏天的,他却在出门前套了一件长袖的外套,然后把随身听揣进了口袋里。那位母亲正在书房打电话,走到走廊,易辙欲过去道别,男生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易辙每次都是乘地铁离开,从小区到地铁站还要走好久,他让男生送到门口就好,男生却说:“反正也会被骂,已经偷跑出来了,就多走一会儿。”
太阳大,他穿得又多,不过走了小区内的一小段路而已,此时说话,鼻尖却已经覆了薄薄一层汗。
男生也是个习惯沉默的人,两个人走了大半截路,都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撞击燥热的空气。直到路过一家音像店,男生停住步子,一动不动地朝那边看。
音像店的玻璃上贴着一幅巨型海报,是一场演唱会的宣传。
陪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易辙问:“演唱会,还能去吗?”
闻言,男生收回目光,摇头,轻声说:“没有票了。”
他说得平淡,但连易辙都觉得可惜心疼。他还记得一个月前,男生偷偷从一本高二数学课本中摸出那张门票,用三根手指摁着,小心地蹭过桌面,放到他面前。在易辙的印象里,男生很少笑,而那一刻他抬头,却看见他浅浅地勾起了嘴角。他告诉他这是他最喜欢的歌手,他帮同学将数学成绩提高了四十分,那位同学就送了他这张门票。
“不过是最便宜的座位,还在角落里。”男生这样说,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票夹进了一本不常用的书里。
快到地铁站时,易辙接到了许唐成的电话,他告诉他自己遇到一个技术难题,需要解决一下,让他晚上不要等他吃饭。
易辙对着电话“嗯嗯”两声,又问:“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买回去。”
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易辙举着电话开始笑。
男生看着他将手机揣回兜里,问:“你女朋友吗?”
“不算。”易辙说。
男生嘟囔着重复了一遍他的答案,小声说:“还第一次见你这么笑。”
人大概都是只会对喜欢的人情不自禁。看着身旁又重新低下头的人,易辙粗糙的思维难得这样感性了一次。
他们之间的告别很奇特。
两个人站在地铁口,不断有人走上下降的电梯,男生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忽然说:“我从来没有坐过地铁。我妈说坐地铁是浪费时间,比起钱,自己的时间更值钱。”
那几乎是易辙最看重钱的一段时间,如果他钱多,就不用放弃之前看过的两套不错的房子。所以乍然听到这种话,易辙的思路变得和周遭环境一样乱。
他带着满脑袋的钱和时间走上了电梯,男生朝他挥挥手,半只手都掩在肥大的袖子里。
电梯下到一半,易辙才想起,自己可以送男生一张演唱会门票的。他在到达底端之后迅速站上了一旁上行的电梯,但等匆匆追出去,却看到不远处,那个男生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观念形成于环境与经历,而一旦形成,便会纵容人们在其中各自为王。谈不上对错,但谁都很难改变,无论这个王位的得来是主动还是被动。就像直到又过了半年,他们终于等到了一间房子,易辙还是会在出门时放弃打车,选择耗时更长的公共交通。
房子的地理位置很不错,从学校走过去也不过二十分钟,房租也还算便宜,微一的缺点就是楼比较老旧,没有电梯。易辙知道许唐成爱干净,所以找到房子以后特意忍着没告诉他,直到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了,才选了一个晴天的午后,拉着许唐成过去。
窗帘拉开,外面是慷慨的阳光。
眼前有窗帘抖落的碎屑,被阳光照得清晰。是许唐成喜欢的空镜头。
对着窗口,许唐成莫名看得出神,不知为什么,竟觉得这样一个空镜很有意义。
被触动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要他选出几幅画面来表示他的人生,他会选这一幅来代表他们。
没有易辙,也没有他,却依然有他们在。
大四第二学期的开始,意味着保研名额的正式确定。有许唐成在前面,易辙当然不会不努力,他知道自己的成绩大概在什么名次,在学院楼的公告橱窗里看到名单时并没什么惊喜的感觉,倒是许唐成,不停地问他要报什么专业。
易辙一直没答出来。甚至,其实他连要不要继续读书都没想好。
出租房的客厅里铺着易辙不久前从家居城扛回来的地毯,两个人洗完澡,放了个笔记本在茶几上,坐在一起研究着易辙的未来抉择。
“你先选一下是读书还是工作吧。现在工作的话,倒是也有公司可选,不过咱们专业本科生进去的话,可能工作的技术性多少要相对弱一些,”许唐成瞥了易辙一眼,“得跟人打交道,你可以吗?”
头发还没擦干,易辙一边胡乱揉着脑袋一边说:“不喜欢。”
“那就先不工作,继续读,搞科研。”
湿漉漉的毛巾被放到茶几上,易辙转了个身,一条腿挡在许唐成的后背,另一条腿从他的膝下穿过,把他整个人圈到自己怀里。他热衷于以这个奇怪的姿势拥抱许唐成,许唐成甚至怀疑,他在客厅布置这么有情调的一处,就是为了让两个人能摆出这个姿势。
把人抱稳了,易辙接着否定:“也不喜欢科研。”
这话不是乱说的,他确实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跟人打交道就不说了,基本上能不理就不想理。至于科研,他能力还可以,但要说喜欢,恐怕还差了八千里。
许唐成听完,把手中的笔一撂,掰着手指头问:“不喜欢工作,不喜欢科研,那你喜欢什么。”
易辙把下巴杵上往许唐成的肩,很快说:“喜欢你。”
许唐成倒吸了一口气。
他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挑了挑易辙的脸:“我发现你现在一套一套的啊。”
许唐成在说话时偏过了脸,易辙逮住机会,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从嘴巴开始,一直亲到了脖子。气氛慢慢地就变得不大对味,在事情还能控制时,许唐成赶紧拽住易辙在自己背后作乱的手,敲敲茶几的桌面,警告说:“不行,说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