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7)
成絮微微掀动嘴唇,却是无声。末了,他摇头说:“没事。”
说着没事,许唐成却眼看着他把某一个条件下适用的公式驴唇不对马嘴地誊到有着另一个条件的题下,一番推导计算,竟然还解出了一个a的值。
许唐成研究了一下,着实觉得这段解题思路的逻辑很神奇,这大概就是年级第一的能力?
“成絮。”他眨眨眼,叫了成絮一声。
成絮抬头,看他。
“这个a……是题目给出的一个没有具体数值的参数。”
“啊……”成絮看向自己不知所云的解题过程,喃喃道,“解错了……”
“别看了,”许唐成终于忍无可忍,他站起身,拍了拍成絮的脑袋,“走,吃饭去。”
在图书馆门口宽大的台阶上,许唐成一只手搭着成絮的肩,另一只手把成絮快要扎进脖子里的下巴往上一抬,问:“元旦怎么过?”
成絮听了,一双眼睛无神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答:“不知道。”
瞥到他又低头去查看手机,许唐成心想,这魂不守舍的,到底是在等谁的消息?
冬天的中午,阳光总能给人最好的享受。从图书馆去食堂会经过学校的主楼,而主楼前有一大片空地,除了一根高高竖着的旗杆外再无遮挡。夏天经过这里时是煎熬,至冬天,则成了一番惬意。许唐成被晒得发懒,搭着成絮的手也变得越来越沉。
“你压得我都不长个了。”成絮耸了一下肩,抱怨。
“同学,你虽然上学早,也已经二十一了。”
成絮这次没了先前的温吞,立刻回:“二十三,蹿一蹿。”
许唐成前不久刚被家里那位弟弟不经意间嘲笑了身高,这会儿面对比自己矮的成絮,只觉得怎么相处怎么舒服。他捏着成絮的肩膀,手迅速往上拔了两下:“得,不压你了。你元旦要是没什么事就跟我回家吧,不然你又自己闷三天。”
成絮上学上得早,所以年龄要比同年级的人都小上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显得有点不合群,倒也不是他孤僻,只是说话做事,总给人一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感觉。
“不去了,我……”
成絮刚刚开口拒绝,一直被他攥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停住话音,顿了顿,之后猛地举起手机。
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许唐成却看着他的脸上层叠地现出光彩,又渐次扑向灰灭。
吃饭时,成絮扒拉着盘子里的西兰花,闷声问许唐成他还可不可以跟着他回家去过元旦。
“可以啊,咱们29号下午走。”许唐成把自己盘子里刚打来的大鸡腿夹给他,“你晕车很严重是吧,那咱们坐火车回去。”
许唐成绝口不提刚才的那个电话,也不问成絮怎么忽然改变了决定,他问成絮要了身份证,下午就跑到北站去买了两张车票。
自从买了车,他已经很久没坐火车回家。因为是假期,车上的人格外多,跟在许唐成身后的成絮的小身板被挤得东歪西斜,眼镜还一下子被一个大大的包袱蹭离了鼻梁,差点掉到地上。许唐成回头看到,立刻伸手把他拎到身前,一只手护住他,推着他往里走。他把成絮安排到靠窗的座位,打开窗户,告诉他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赶紧告诉自己。
火车起步后,许唐成拿了成絮的杯子,起身去给他接热水。却没想还没走两步,就被一个女声叫住。他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格子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笑得十分开朗。
很顺利的,他就将她与脑海中的一个名字对上。
“真的是你啊!我刚才看着像你,还没敢认。”女孩子朝他招了招手,“好久不见啊。”
许唐成微微点头,笑说:“万枝。”
虽过去了许多年,万枝的样子与初中时相比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五官长开了一些,出落得更加亭亭。
那日与万枝坐在一起的,同样是几个许唐成的初中同学,许唐成得知他们刚刚在北京小聚了一下,然后一起回了家,这才想起来,先前韩印有询问过自己今天是否有时间。这场偶然的碰面一直持续到了下车,许唐成一面拉着因为坐火车而有些萎靡的成絮,一面还要和几个同学扯闲天。
出了站台,万枝踮脚望了望前方停着的一片车,转头笑着问许唐成:“你们怎么回去?我爸来接我了,给你们一起捎回去吧,今天挺冷的。”
许唐成笑了笑,礼貌地拒绝:“谢谢,不过我朋友做不了车,晕车晕得厉害。”
万枝见一旁站着的男生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便没有再勉强,还关切地问候了成絮两句。
“万枝你把我捎回去呗,我跟你顺路。”
“你顺什么顺……”
一阵刹车的声音,打断了一群人的调笑揶揄。众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谁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又很默契地一同看向这个突然出现、却不发一语的小帅哥。
易辙依然穿着校服,他支了一条让成絮艳羡的大长腿在地上,定定地看着许唐成。
“放假了?”许唐成没有追究易辙有些突兀的出现,这样笑着问他。
“嗯,”易辙突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扫过每个人的脸,最后朝许唐成的方向倾了倾身,用手碰碰许唐成手里那个属于成絮的背包,“我帮你拿。”
这时有个女生反应过来,有些感慨地问许唐成:“来接你的啊?弟弟也太帅了吧。”
一群连大学都已经告别了的“老年人”,看着面前熟悉的校服,不免都有些挪不开眼。骑着山地车,在握住车把时就必然弓起后背,少年的背脊顶着校服,在中间撑出一条微隆,青涩又独特。一个高高大大、长相顺眼的男生,像是连每一根骨骼、每一次呼吸都承载着“青春”二字。
许唐成注意到了这一霎的安静,他看着易辙旁若无人地将书包挂到车把上,再继续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终于笑了两声,转身同大家道别。
易辙把自行车骑出了和步行相同的速度,因为速度太慢,他只能一会儿扭着骑,一会儿又因为要躲避来人而用脚划着地走。许唐成看他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是只穿了一件校服,一件卫衣,便说:“走回去还得会儿呢,你冷不冷,冷就先骑着走吧。”
“不冷。”
走在许唐成另一侧的成絮一直在偷偷打量易辙,从羡慕他的身高,到羡慕他的长相。他忍不住问许唐成:“这是你弟弟呀?”
许唐成点了点头。易辙暗暗捏了几下闸,始终低着头,用车轱辘压着地上一段段不甚严实的砖缝。
“真高……”
这句成絮说的声音很小,易辙没听见,但他听到许唐成笑出了声音,抬起头时,还看见他一只胳膊搭上成絮的肩,揉了揉成絮的脑袋。
他皱了皱眉,又低下头一个劲地瞎捏闸。
“你怎么跑车站来了?”许唐成笑完,问。
“接你。”易辙说,“我问了唐蹊你什么时候回来。”
骑自行车接人么?委实特别了。
“找我有什么事么?”
特意问了自己回来的时间,又特意跑到车站来等,应该不会只是放假了太开心的缘故吧。
而被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的易辙却迟迟没做答,见成絮也有些好奇地歪头看着他,易辙将那只放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摇头:“没事。”
“真的?”许唐成不太相信,以疑问的语气再次确认。
“嗯。”
将信将疑地,许唐成点了点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跟易辙说:“哦对了,你有没有手机?每次见着你我都忘了这事,你有手机的话给我个号码,有事联系也方便。”
易辙往前蹭了两步,朝他侧过头,有些迟疑地说:“我现在没有手机。”
手机这东西,是用来和人联系的,而他在之前几乎从没有过这种需求。他看着许唐成:“你把你的号码给我吧。”
那天晚上,许唐成收到了两条来自于陌生号码的短信,一条来自于万枝,内容是短短的两行字,告诉他她是万枝,找韩印要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并在最后加了一个笑脸。
另一条则是来自易辙,内容更加简明——“我是易辙。”
在时间步入2008年之前,易辙买了自己的第一个手机,发送了第一条短信。
夜晚,他将自行车骑得飞快,穿过一条条彩灯流离的街,掠过头顶一个个配着彩绸的红灯笼。街上满是来散步、赏灯的人,易辙在经过他们的时候,能听到他们肆无忌惮的笑声、音量高昂的谈论声。但很神奇的,第一次,他觉得人们的说话声也没有那么吵闹,即使是不带耳机也可以忍受,写着大大的“元旦”两个字的红灯笼也并没有那么丑,甚至连这原本对他没什么意义的节日,也突然变得让他能够忍受,甚至,有些喜欢。
一切将他带到他身边的东西,都该归类为“好”。这是易辙对于这个世界最为肤浅真实的认知。
红色的自行车穿越了市中心,顺着灯光逐渐消散的方向一直向前,渐渐的,繁华远去,灯不再明。
快到那个盖着一个大下坡的拱形门洞时,一声有些陌生的消息提示音划破了逐渐铺盖的寂静。
18点52分,发件人:xtc。
“好的,知道了。”
到下坡了。
易辙握着手机,松开了车把。当他以一个似乎面临失控的疯狂速度俯冲而下时,手机屏幕的亮度划破了漆黑,轨迹汹涌,刚烈炽热。
这个动作易辙做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如这次来得震撼,他的心跳得过于剧烈,怎么深呼吸都停不下。
是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结束了这一场刺激。易辙将手机放回口袋里,腿撑着地,背靠树丛,回头去望那个斜坡。
短信提示音第二次响起。易辙愣了愣,怀疑是不是自己冲刺过后的幻听。再然后,他迅速将两只手都揣进了衣服的口袋。
悉簌声响,右手碰到的是凉凉的手机,左手却碰到了一张被整整齐齐地折叠好的纸——那是这次联考的成绩单。
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买手机了吗?”
第七章
成絮的到来仿佛让周慧真正找到了事情做,许唐成看她这架势,赶趟儿似的,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拿手好菜在这三天的时间里给成絮做一个遍,甚至在饭桌上,许唐成已经沦落到了只能和许唐蹊面面相觑,看着周慧一个劲地把好吃的菜摆到成絮面前。许唐蹊身体不好,因此倒没被忽略个彻底,得到了周慧“几筷子爱吃的菜”的待遇,许唐成就不行了,只能挑着周慧给分剩下的菜吃。
假期最后一天的早上,成絮洗完脸,站在卧室摸着肚子问许唐成:“两天多就长肉了,是不是不太正常?”
“正常,”许唐成点头,“你十点多还在吃排骨,能不长么?”
成絮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阿姨做饭真好吃。”
“那就以后常来。”许唐成把手里的财经报折起,笑着起身,“她挺喜欢你的,我爸也是,他俩就喜欢你这种长得乖,又听话的。”
许唐成和成絮本科时是同学,又当了将近半年室友,很少看到他和朋友出去,平时的生活基本上除了学习就是科研。成絮跟的导师是个大牛,属于正常人看来走火入魔了的那种。许唐成去过他办公室两次,每次的场景都是那位老师都是蓬头垢面地对着电脑看看敲敲,许唐成在一旁费力地试图与他沟通。他对工作以外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要你跟他说的不是和科研有关的话,他都没有什么要回答你的欲`望,顶多瞥你一眼,说声,“这我不清楚”。那位老师的形象、神情实在让许唐成印象深刻,所以他还真的挺害怕成絮有一天承继了师风,虽然说成就的确非常值得尊敬吧,但看着未免太让人忧心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