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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事故(28)

作者:高台树色 时间:2018-08-01 10:50 标签:HE 年下 情投意合

  医生对护士吩咐着要配的药,让先给打一针,再输液。整个过程中,许唐成的身体已经是近乎昏迷地躺在床上,除了用很小幅度的点头摇头来回答医生重复了两三遍的问题外,整个人一点都再动不了。
  “家属去挂个号啊,不然没法开治疗单。”
  易辙在护士的提示下去挂了号,没过多久,护士便端着托盘进来了。这时临时病房内很安静,但铁器、玻璃碰撞的声响,却让许唐成又睁开了眼。
  见他看着自己,易辙会意,低头,把耳朵交过去。
  “不打针。”
  易辙听清了,却没反应过来:“什么?”
  已经有安瓿瓶被敲断的声音。
  “我不打针。”
  易辙这次确认刚刚不是自己听错了,他都没去问个为什么,直接“腾”地站起来,冲着护士说:“护士,我们不打针。”
  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瞥了他一眼:“药都开了,不打怎么行。他这是带有肠痉挛性质的,现在这情况必须得打一针,打完才能输液。”
  “我们不打针。”易辙不懂医,就知道刚刚许唐成说不打针,而且现在都还在尽力睁着眼看着他。
  “别闹了,这么大人怎么还怕打针啊,忍忍就过去了啊,就一下。”护士屈起手指指弹了弹针管,冲易辙歪歪头,“把裤子脱下来一点,给他露出屁股来。”
  “不打……”
  或许是不打针的意志在支撑的缘故,许唐成这回声音竟然大了一点。
  “他不想打。”易辙赶紧又帮着说。
  “都虚脱了,不打不行。打完就舒服多了,输液管不过来你这一阵。”
  护士说得坚定,说完,再看向愣在一旁的易辙:“还愣着干嘛啊,快点。”
  易辙看看许唐成苍白着脸色,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样子,一狠心,低头凑到许唐成面前:“唐成哥,你忍忍,护士说就一针。”
  “我不……”
  易辙把手伸到盖着的羽绒服下面,解了许唐成的腰带。护士一觉出动静,把后腰的裤子往下一扯,消毒,一气呵成。
  许唐成动不了,自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身体条件这样极端恶劣,易辙却还是听见,护士这一针下去的时候,许唐成骂了一声:“靠……”


第二十七章
  无论易辙有多没想到,或是许唐成有多么不情愿,这一针也已经痛快地扎下去了。易辙看得不安,一直小心翼翼地瞄着床上的人。却发现在打完针以后,许唐成的眼皮便一下都没再撩起来过。
  “唐成哥……”他叫了他一声,接着说,“医生说不打不行,打完针,你就好多了。”
  易辙在说这话时蹲下了身子,就凑在许唐成面前,声音很轻,轻到像是在哄人。没能做到他的要求,没能站在他这一边。哪怕许唐成本来的要求就是无理的,他解释起来,却还是心虚。
  床上的人不知究竟听没听见,反正依然闭着眼,没理他。
  “我错了……”
  护士在这时又推门进来,打断了这段吭吭哧哧的忏悔。推车上装了输液的东西,看上去比方才更要壮观许多。
  易辙觉得心肝都疼了。这打针都那样,现在输液可怎么办啊。
  “家属去给领床被子吧,”护士对于他的担忧没有任何感同身受的感觉,她手上很熟练地兑着液,垂眼道,“加上营养液,要到挺晚的。”
  涉及到实务性的事情,使得易辙立即抛开脑袋里那一堆心疼的想法。他直起身,应了一声朝外走。但都已经出了门,人又折了回来。
  “请问……在哪领被子?”
  护士连头都没抬:“出门右转,走到头左拐,右边尽头第二间。”
  把这绕口令似的一句话默默念了一遍,记下。刚抬脚再要离开,却发现在自己耽误的功夫里,护士已经兑好液,在拆输液器。露出的黑色柄针头闪着冷光,易辙看见,再看了一眼许唐成,忙对护士说:“等我回来再扎。”
  没想到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竟还有点婆妈,护士一转头,对上他过于严肃的神情,顿时有些想笑:“行行行,快去吧。”
  他很快交了押金,取了被子。
  虽说医院的被子理论上是都消过毒的,但易辙闻着还是有些不大好的味道,被面发黄,看着也不是很干净。想到在餐馆吃饭时,许唐成都要仔细擦擦面前的桌子,还有开学时特意借给自己的床单,易辙又将盖在许唐成身上的羽绒服往上抻了抻,再只将被子搭至他胸前的位置。
  这个过程中许唐成倒是睁了睁眼,但都没看他,就耷拉着眼睛,瞅了瞅盖到自己下巴的黑色羽绒服。
  本以为输液的时候还得再把人得罪一次,但没想到,许唐成这次倒是一点都没闹,始终很配合。护士说攥拳,他便乖乖地把拳头攥上了。
  易辙松了一口气,站在一旁瞪眼看着护士给他扎针。
  “血管好细啊。”护士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说了这样一句。
  易辙因为这句话更加伸长了脖子,朝他的手看过去。许唐成本就肤色白,此时的一只手背更是见不到一点血色,白得吓人。
  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光是看到这样一个手背,易辙就心里发酸,觉得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平白受了不该受的苦,遭了不该遭的罪。
  护士临走前叮嘱他仔细看着,小心别跑液,等液快没了要记得叫她。尽管是很公式化、背诵般的叮嘱,易辙却还是连连跟着点头。郑重地将这几条记下,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屈着身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不错眼地看着。
  房间里的温度始终偏低,窗户关不严,有些漏风。易辙起身,又替许唐成掖了掖被子和衣服。
  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无措,毕竟许唐成已经在好好地躺着接受治疗,不再是痛苦难耐的样子。他也相信,只要自己好好照顾他,很快,他就会好起来,重新变成那个健健康康的样子。
  只要他好好照顾他。
  明明已经勉强算是安稳下来,想到这一条,他又突然消沉下去,那股恐惧感也像是从未退去般卷土重来。
  他看着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流进他的身体,在他的手背上,窝着一截细细的软管。突然回想起,刚刚一枚针头刺入他的血管,护士捏了捏输液器,一小截血回流。
  很深的红色,从软管里冒出来,又退回到他的身体里。
  那个颜色对于易辙来说并不陌生,毕竟他曾经打过那么多次架,见过那么多次血。但真的是第一次,这颜色让他觉得心惊胆战。
  他当时后怕到手都在抖,甚至在那一瞬间想,万一他没有接到这个电话怎么办,万一他刚好不在学校、刚好不在他身边,他又该怎么到医院来。
  想了许多,都是早就被现实推翻的伪命题。但现在冷静下来,他却怕有一天,这些他打着“万一”名号的场景,真的变成了现实。
  想到这,就不敢再想。
  临时病房外总有来往的病患、护士,这样的吵闹声中,许唐成似睡得也不安稳,不时会转转脑袋,动动身子。这样的时候,易辙便会轻轻扶住他的手,小心护着扎针的那里,还要小心不能弄醒他。而在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里,即便有细微的动作,许唐成的身体也都几乎是保持着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微蜷身体,下巴被黑色的羽绒服领子掩着,只露出半张脸。
  易辙难得有机会能这样安静地守着他,便也始终和他一样一动不动。直到身子僵了,才轻轻挪挪自己,调整调整。
  许唐成一直昏睡着,直到第一瓶液下去大半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个护士推了一个女孩儿进来。医生诊断、治疗,响动很大,使得许唐成缓缓睁开了眼。
  易辙立即起身,倾身在他面前。
  “不舒服吗?”他忙问。
  许唐成眨眨眼,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易辙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巴已经干裂到像是粘在了一起。他明明动了下巴,要说话,却连两片唇都没能分开。
  “我去给你弄点水。”说完,易辙又忽然想到,刚才医生说了,许唐成现在吃不了东西,也喝不了水。
  “别给他喝水,他现在喝还得吐。你去弄点温水,用棉签沾着,给他擦擦嘴唇。”
  依旧是刚才给许唐成扎针的护士。易辙回身望着她,空了半拍,才问:“去哪弄?”
  来医院半天,他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什么东西在哪,什么事情要怎么办,好像本该是常识的东西,到了他这里,都变成了无一例外的一片空白。
  “去……”护士原本已经插着兜要离开,看见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过分紧张的男生露出些尴尬的神情,便转口说,“你等会,我给你拿过来吧。”
  易辙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复,赶紧连声道谢,还嫌不够似的,给人鞠了一个躬。
  护士一下笑了出来,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是真的很真诚。无论是担心还是感谢,都是实实在在的。她在医院工作几年,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在将一杯温水、两根棉签递给易辙的时候,她想,涉世未深,还没来得及完全成长的少年,应该就是这样子。他还不那么会照顾人,还不那么会应对突发的事件,但比谁都急,也比谁都愿意学。
  易辙在重新静下来的病房里给许唐成擦了着嘴唇,那两片唇刚刚被浸润了一些,他听到旁边病床的女孩儿说了声“手凉”。
  旁边的女孩儿也是在输液,陪床的应该是她的妈妈。听她说凉,那个阿姨便起身,嘱咐了两句后出门去。没一会儿回来,手上拿了一个暖水袋,在大约手腕的位置给女孩儿一下下敷着。
  易辙侧头看着,若有所思。
  他把棉签暂时夹到左手的指尖,伸出一根手指,很小心地摸了摸许唐成一直露着的手背——液流过的地方,的确很凉。
  踟蹰着想了一会儿,易辙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坐到小板凳上,把自己的一只手覆到了许唐成的上半手背。是与胶带隔着一点点距离,但刚好能捂住他被液冰到的地方。他当然不敢用力压,只是始终悬着劲,让自己的手心轻轻与他的手背贴着。
  好像也管用。易辙能感觉到,被自己盖着的肌肤,似乎暖起来了一点。
  焐了一会儿,手心变凉了一些,他就将两只手合到一起,来回使劲搓。搓热了,再覆回去。
  慢慢地,静下来的病房只剩了这肌肤摩擦的声音。一旁的阿姨留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忍不住告诉他,暖水袋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就有卖,很近,出了楼就是。
  易辙摇摇头。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陪他,许唐成又在没有意识地睡着,他不可能把他放下,去买暖水袋。哪怕那只需要一小会儿。
  最后一袋液里加了钾,护士说输快了会手疼,便将输液器调慢了速度。这样一来,全部输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护士给许唐成拔了针,她拉开门离开,一声尖利的哭嚎声忽然挤进了屋子,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许唐成还没有醒,压着他手上的针眼,易辙凝眉转头,赶紧去看外面的情况。
  隔壁床的妈妈已经先他一步起身去关门,他只从门阖上的间隙里,看到了走廊里满脸是血、坐地哭号的女人。
  一旁病床上的女孩儿像是被吵醒了,很小声地问自己的妈妈发了什么。妈妈摸摸她的额头,轻声安慰,说,好像是车祸。
  一瞬间,易辙的思想竟有些游离。明明只是病房里很普通的一段对话,很普通的一个场景,却带给了他莫大的陌生感。
  陌生感,这一整天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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