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43)
怎么就会不知道了?
成絮觉得不大对,思路却突然梗住,没想明白怎么不大对。许唐成看了他一眼,替他问了出来:“上没上完还是能知道的吧,网上有记录,还有,毕业证到时候你不也没有吗?”
“哎哟,”郑以坤边笑边低了低头,“都说了我爸是暴发户,他怎么可能知道上网能查,我都不知道怎么查。估计他连毕业证、学位证这些东西都不知道。再说了,到时我会给他看的啊,办假证的这么多,我还搞不定一个毕业证吗?”
这话把桌上的三个人都惊住了,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这个要办假证的人。
郑以坤用手指尖敲了敲桌子,给他们解释:“我呢,寒暑假会按时间回家,到了毕业的时候我搞张毕业证给他看看,然后告诉他我在北京找了工作了,待遇还不错,你们说他会撑得没事干怀疑我退了学了吗?”
放在那时候,放在许唐成接触的世界里,郑以坤这番行为即便说不上惊世骇俗,也绝对算是大胆出格了。
九年的义务教育,当然是好事,但在信息视野并不算开放广阔的年代,很多人囿于安逸简单的成长环境,在结束了那九年、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之后,都会突然失去了目标。学习成了一种习惯,而不是思考后的行为。
许唐成不知道郑以坤会打拼成什么样,不过他那时却很肯定,这个人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的。
而易辙虽也觉得震惊,但却只理出了很简单的想法——人与人是不同的。
白天许唐成和他聊的那些东西,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他看得出,许唐成对这个专业相关的事情是真的感兴趣。他能体会到乐趣,便也是易辙的乐趣。所以易辙虽然觉得现在学的东西也很无聊、很抽象,却从没动过什么改变现状的念头。毕竟,他也没有什么很感兴趣的事。
而郑以坤不一样,他没兴趣,就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连敷衍一下学业都不愿意。
第四十章
郑以坤喝了酒,所以吃完饭直接把车扔在了饭店,坐了许唐成的车回来。一路上他都在后座毫不避讳地逗成絮,许唐成瞟了后视镜好几眼,也没起到什么让他收敛的作用。等郑以坤下了车,还没左打上路,许唐成就问成絮:“你不是说过不爱跟他待着,你俩怎么这么熟?”
“也没有,”成絮咕哝了一声,接着说,“一开始是不愿意。但是后来有一次我跟别人吃饭,喝多了,在饭店碰上他,他把我救走,回他那睡了一晚上,我就觉得他还挺好的。”
“喝多了?你不是不怎么喝酒?”
“嗯……“成絮含糊地说,“那次是跟别人去应酬。”
除了一直在帮傅岱青的忙,许唐成知道成絮并没有做过什么其他的兼职或实习,所以一联想,也便大概知道了这个应酬是怎样的情况。只是那晚有些奇怪,成絮的酒量可能比他还差,怎么还会跟着去应酬。
很快到了南门,许唐成靠边停车,易辙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把手放在车门上,无声地看着他。
成絮并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所以临近分别,两个人也都没说什么。许唐成把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来,举到耳边,悄悄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成絮还在和易辙说着再见,易辙偷偷朝驾驶座的人翘了翘嘴角。
也是奇怪,往往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恋爱归属感。
易辙之所以恋恋不舍,是因为许唐成本来答应了他明天晚上要去蓝色港湾看灯,却在今天接到老师的消息,说明天出差回来,只能在京待一个晚上,而他最近太忙,不得不占用大家的休息时间召开一次组会。
下午四点至晚上十一点半,一至五组,每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时间实在仓促紧迫。
许唐成在三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飞到蓝色港湾同易辙看个灯了。
洗完漱躺在床上,两个人打着电话再次商量时间。自然不光是商量时间,絮絮叨叨,有的没的,一个电话竟然打了四十分钟,连成絮到最后都奇怪地看着一直在边说边笑的许唐成。
一直捂在耳朵上的手机有些发热,再加上对面成絮越来越不加掩饰的好奇视线,许唐成终于先进入了“拜拜”的流程。
等挂了电话,成絮坐在对床,很好奇地问:“你们要去蓝色港湾啊?”
“嗯。”
“什么时候啊?”
“下周吧。”许唐成说。
“哦。”
看成絮试探性地望了自己一眼,许唐成微愣,立马明白了成絮这是也有些想去,但又不好意思说。
要放在平时,他肯定会立刻邀请成絮一起去,但这次却不大一样,因为他们没几天就要回家了。
许唐成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份感情,在学校里,他会有更轻松的心态。回去以后的环境会多出许多束缚,而且家人总在眼前晃,很多琐碎的事情或言语,都会使得他不可避免地频繁想到一些迟早要面对的事情。
所以这次去看灯,其实是他和易辙心照不宣的一次约会。
“你要不要一起去?”
再三考虑,许唐成还是这样问。
成絮正在换被罩,猛地抖了一下,没等那股力带动被子的底端,就已经小心地问:“可以吗?”
“可以。”许唐成这样肯定地说,但接着,他却立即补充,“不过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和易辙在一起的事情,许唐成一直没有跟成絮讲,没什么合适的机会,突然提起的话,他会觉得有些突兀。
但他又从来不喜欺瞒,特别是对于全然相信自己的人。
“什么事啊?”
宿舍的灯在门口,摁动的开关,需要下床去关灯。许唐成踏着梯子朝下走,成絮已经将装好被罩的被子铺好,钻进了被窝。
不算主流的感情,真的论起来,许唐成也接触没多久。还是第一次,他打算正面和人说起这件事。
没急着开口,他先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才看着成絮,说了一句话。
“不想刻意瞒着你,我和易辙目前的关系属于……”
四目相对,略微停顿。许唐成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说:“自由恋爱。”
他的一次坦白,谨慎而认真。一个词,是他想了很久之后的选择。
他一直观察着成絮的神情,想要摸清他是否真的介意或不介意他们的不主流。但成絮听完他的话,却是一直怔愣地看着他。
不像厌恶,不像认同,而像是没听懂。许唐成将他的反应归为初次接触一个事物而具有的短暂空白期,对与错的判断未来得及成形,复杂情绪也还未能表现
“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自己能有一个判断。我和你的关系一直很好,如果你觉得我这样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能理解。”
他向成絮剖白,自然是希望得到他的理解的,但他又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喜恶。于是,他继续宽慰:“我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改变对待你的方式,或者,你如果觉得别扭,想要调宿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申请。”
把该说的说完,决定将剩下的时间就给成絮自己去消化。许唐成没再看成絮,走到门口,手盖了在开关上。
他刚要关灯,身后成絮却忽然动了动,用急促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动作:“没有。”
许唐成心中一下放松了下来。看来方才积累的紧张感比他以为的要多很多,如释重负,也美好过他的想象。
“我就是忽然……”
他抬头看他,等待他说完。成絮说着说着却没了声音,低头停了好一会儿。
许唐成耐心地等着,床上的被子动了动,一阵摩擦的声响后,成絮重新抬起了头。
“忽然有点羡慕。”
许唐成因为这句话中夹杂的颤抖而错愕,再细看,竟发现厚厚的镜片下,成絮红了的眼。
甚至,成絮朝他挤出一个笑,唇角也是抖着的。但他又坚持重复:“就是有点羡慕。”
许唐成想问他怎么了,可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成絮已经一拉被子躺下,蒙住了脑袋。被子下闷闷地传出一句话:“你关灯吧。”
不知所措的人变成了许唐成,他咬咬下唇,看着床上隆起的那个鼓包,还是动了动手指,关了灯。
移动到成絮的床边,几步路的时间,许唐成迅速理清了思路。
宿舍里安静的很,楼上不知是谁打翻了什么东西,乒乒乓乓,一阵乱想。被子下的人动了动,看轮廓,他是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许唐成站在他床边一会儿,听到了断断续续,被压抑的声音。他伸出两根手指,揪住成絮的一小点被子,微微用力朝下拽了拽。被子里的人却使了劲拉着,没让他拽动。
许唐成没想到他的坦白会是这样的后果。有点后悔,更多的是心里那些难过的情绪。
他不再拽被子,而是隔着厚厚的棉絮,把手放到了成絮的后脑勺上。
轻轻乖了两下,他很小声地问:“是傅岱青吗?”
某个冬日的图书馆,成絮一直看着手机等待消息的一幕忽然清晰起来。故事向后演绎,还有收到短信后突然颓丧的成絮,以及问他能不能跟着他回家过元旦的成絮。
原来爱情里,情绪的牵动都是类似。挣扎,痛苦,却无路可退。
成絮终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许唐成陪他站了好久,一下下轻拍着他,听着他忽大忽小的呜咽声。
直到他平静下来,许唐成才放了一包抽纸在他的枕边,然后隔着被子告诉他:“现在我的事你也知道了,以后有什么自己想不明白的,可以跟我说,不要自己闷着。”
再爬上床,许唐成摸起手机,摁亮了几次,才转到短信界面,发了一条消息。
消息的内容没什么意义,是早就说过的“晚安”。但许唐成此时真的非常想联系他。
自然没有回复,收件人应该早就睡了,说不定现在还正在做梦。许唐成翻了个身,侧身朝外,看着对面发出窸窸窣窣声响的人。
一只手从被窝里探出来,抽了两张纸,又乌龟般地缩回去。
“不等回家前了,我们周一晚上就去吧。”
发完这条短线,许唐成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但迷迷糊糊准备入睡,他却忽然看到了一个隔了很久的场景——入学第一天,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帮人到对面宿舍转交东西,对面的宿舍里当时只有一个男生,正坐在靠窗右侧的床上套着枕套,见他进来,自上面望着他。
那天很热,再加上收拾了半天东西,男生的白色棉T上出现了很多不规则的褶皱,肩上被汗浸湿了两条,带出浅浅的痕迹,领子也有些歪斜,露出了微微泛红的锁骨处皮肤。
男生的两只手还攥着枕头,维持着正在整理的姿势,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安安静静地朝门口的许唐成笑,不太自然,腼腆害羞。半天,才小声说:“你好,我是成絮。”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成絮。
天花板中央的风扇一直转着,风凉爽,满能打破闷热,却始终没能吹到他的身上。
第四十一章
易辙不知道许唐成为什么忽然将时间提前,但第二天醒来看到消息,他立即回复了一声“好”。
许唐成在晚饭时间离开实验室,电梯门打开,刚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于桉。
“哎,去吃饭?”于桉走出来,招呼他,“我回去拿点东西,等我一起啊。
“不了,”许唐成单手插着兜,摇摇头,按了下行的电梯按钮,“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