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31)
“还行,我就觉得绿茶饼挺好吃的,别的没感觉。”
“那我们买几块吧。”
所有的点心都被摆在落地玻璃窗的后面,有一层层的格子,从地面而起。
易辙弯下腰,目光晃了一圈,找到许唐成所说的绿茶饼。但等他回头,想向他确认是不是这种时,却看到站身后的许唐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他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目光竟没办法从他的眼睛上移开。老板隔着玻璃窗在问他要哪种点心,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慌了一下神。等他回过神来,许唐成已经轻声告诉老板,要五块绿茶饼。
再看向许唐成时,刚才的那个复杂眼神已经像是他的错觉。
易辙原本的计划就是,逛完超市,也就中午了,正好可以对许唐成说顺便吃个饭。他早就看中了一家主打虾饺云吞的馆子,听班上的女生说味道非常鲜。
往日都是许唐成带着他去各种各样好吃的菜馆吃饭,还是第一次,是他发掘了一个地方,然后带他来。
他们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点了一份虾饺,一份云吞,外加两道菜,一份流沙包。易辙在服务生离开后打开了装绿茶饼的袋子。他捏出一块,先递到了许唐成的面前。
许唐成轻轻摇头,看着他:“我不吃了。”
“为什么?”易辙依然没有放下,“我觉得你胃口好像还是不好。”
许唐成自然知道不是胃口的原因,但向易辙解释的时候也只是避重就轻,说自己其实只喜欢吃这个饼的皮,馅太甜,他不爱吃。
“那你就吃皮。”易辙在他对面笑,“正好,你先咬两口边上,剩下的我吃。”
其实这话并没有什么意思,许唐成回想,好像在易辙上大学以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吃饭,他吃不了的、剩下的,易辙也都会拉过去吃。就像那天他送他去车站,吃早餐的时候,易辙也一直吃得很慢,是在等他先吃完。他还开过玩笑说,看来两个人身高有差距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似乎真的有些亲密了。
易辙并非表现得毫无破绽,怪只怪他竟然慢慢习惯了这种节奏,丝毫没有意识到易辙为何要这样。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一直等待他的人。
“不用,你吃吧。”
这还是自许唐成生病以来,他们第一次到外面吃饭。易辙猜测是不是因为太久都没有一起出来吃饭了,这顿饭的气氛似乎一直都有点奇怪。
他一直琢磨着到底是哪里不对,但一直没分析出什么。直到快吃完的时候,他问许唐成什么时候回家,许唐成却没听见似的,一直看着碗里,没给他任何回应。易辙这才想明白,原来这顿饭的尴尬,是尴尬在许唐成很少说话。
易辙又猜了许多原因,猜是许唐成的心情不好,猜是实验室没做完的事情太多,猜是他遇到了什么需要耗费心神的事情。猜了这么多,他都没猜到自己头上。毕竟他现在已经在极力压着自己的那点心思,试图让自己在面对他时,纯粹只有坦荡的关心。
尽管易辙尽量去找话题让许唐成开心一些,却好像效果并不太好,许唐成也会像从前一样给他回应,和他随意聊着,易辙却还是感觉不大对。最终,依然是在有些别扭的氛围里,结束掉了这顿饭。
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口时,是许唐成在前面的方位。但易辙习惯性地越过他去帮他推门,两个人的手便在门把上撞到了一起。
本没有什么,却没想到许唐成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他避让的速度,脸上的神情,让易辙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那明显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而从前的许唐成并不曾这样。
门没推开,许唐成被夹在他与门中间。
躲闪、沉默,这一系列的不对劲,让易辙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怖的猜测。但直到两个人各自无言地回到学校,他也没敢去求证。甚至,巨大的慌乱笼罩着他,他连口都再开不了。
“听说,你要退学生会?”
刚刚走进校门,许唐成忽然这样问他。
“嗯,”易辙依然恍惚,对于他的问题也回答得过分规矩,“退了。”
“为什么?”
许唐成试图让两个人的相处回归到从前那样,但问题问出来,他才觉得这三个字被自己说得生硬,连表情都像是一个在做例行追问的考官。说到底,自己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功力,能够在易辙面前镇定地演戏。
易辙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细节。他的呼吸都是乱的,回答他的问题时,也断断续续、毫无逻辑。
“我看不惯,看不惯他们那一套……就,挺没意思的。”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具体的原因都没说出来,强打起精神,接着说,“老师恨不得让人都点头哈腰,还有一些人我也不……”
最后两个字被他留在了嘴里,因为过于敏感,引发了一些让他慌得手脚发软的联想。
还有一些人我也不喜欢。
那天的回程像是一场噩梦,他知道许唐成一定是发现了,只不过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假期前的最后几天,他都再没去找他,甚至也不知道他到底何时离校,何时回家。早就已经进入春运的阶段,这时已经不可能买到回家的火车票,易辙做好了打算,等过几天去他实验室偷偷看一眼,他要是走了,自己就去客运站排长途大巴。
但没等他去偷偷看,陆鸣忽然在学生会的群里问,有没有还留守在学校的学弟学妹,临走前一起出来吃个饭,他请客。群里立刻有不少人说他虚情假意,等大家都走了才说要请客。易辙看了一眼便关掉了QQ窗口,假装没有看到,不作回应。可陆鸣神通广大,也不知是怎么知道的他还在学校,很快就来单独跟他聊天,让他就算想退会也一定要去。最后还捎带说了句,自己还请了许唐成来。
本都拒绝了两句,在陆鸣把“许唐成”抛出来以后,易辙呆呆地看了屏幕半天,还是敲下了一个字。
好。
合上电脑,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一直在回避的问题——自从那天开始,许唐成就再没主动联系他了。
那天买的绿茶饼还好端端地放着,易辙没吃。因为不敢。
第三十章
这天晚上易辙没吃饭,关了电脑之后,他便一直放空般地躺在床上。日光收了,天空暗了,视线中也逐渐没了光。再加上室友都已经回了家,屋子里空荡得很,这样一来,好像就连思考都有了更多的空间,他终于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一条一点都摊开来,摆到面前,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去琢磨。
现在的情况,好像说坏,也不算最坏。起码许唐成并没有明确地跟他划清界限。只是易辙多少有些懊悔,觉得或许自己还是想明白得还是太晚了。如果早一点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两个人之间便不会有这么尴尬的局面。
想得入神,他都没听到郑以坤推门进来,叫了他一声。
“想什么呢?”郑以坤见他没反应,开了灯走过来,拍拍他的床沿,“走了,打台球去。”
台球。
易辙在短暂的恍惚后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侧过头,看着郑以坤的脸,眼前却又总被另一张模糊的脸挡着。
碰不得,拨不开。
怕是自己这两天思考太多,想魔怔了。又或者说,许唐成的影子是真的无处不在,随便什么事情,在他这里都能够与他有关。
像是有一股酸涩的感觉从骨髓渗出来,但融入血液之后,却又能感觉出细微的甜。易辙眨眨眼,竟觉得这样也很好。
“你……”郑以坤和他对视半晌,挑挑眉,“失恋了啊。”
愣了两秒,易辙忽然一下子坐起来,盘腿看着站在床边的人。
郑以坤看他一副戒备警惕的样子,低头笑了一声:“你紧张什么,我又不笑话你。”
易辙没说话,但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盯了他几秒,才错开目光。
“你吧……”郑以坤把手搭在床边的栏杆上,抬着手指点了几下,才说,“其实挺单纯的。”
迎上易辙不算友好的目光,他无所谓地抬了抬嘴角。随后靠着上床的踏梯,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
易辙立即平静陈述:“宿舍不让抽烟,要抽出去抽。”
“得,”郑以坤收了打火机,烟却没放起来,他夹在手指间一溜玩着,接着说,“那我猜猜你的故事啊,你呢,不用表态,我说的话要是有点用,你就听。要觉得都是在放屁,吱一声,我就麻溜儿地滚,行不?”
打量了他一会儿,易辙算是默许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谈论那些隐秘的情感。虽说要是把郑以坤这个人拎出去,跟人说他是A大的,人家肯定不信。但有一点易辙可以确定,郑以坤这个人活得非常自我,绝对不会拿别人的事当回事,换句话说,待会儿只要出了这个门,对于今天说的话,郑以坤就半个字都不会提了。
“就你这种状态,绝对是暗恋,对吧。”
郑以坤突然肯定地扔出这么一句,易辙只能跟他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
“以你的性格,还有你那一看就肯定一片空白的情感史。你要是在谈恋爱,你不可能是这种状态,”郑以坤解释完,还侧头想想,补了一句,“我估计你那嘴天天都得咧到太阳穴去。”
易辙非常不喜欢他在谈论这个严肃到有些沉重的问题时,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他瞥了郑以坤一眼,觉得他今天也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转身,不抱希望地又躺下:“你给我咧一个看看。”
“爱信不信,你绝对得这样。成绩什么的我不敢说,就看人这方面,我打赌A大没人比我狠,你一看就是那种死心眼儿的。”
易辙没忍住瞪他,怎么自己这么多年痴痴的情感,到他这就成了死心眼了。
“行行行,不是死心眼,一片深情行了吧?不过在我看来,都一样。”郑以坤倒是好脾气,还是一直笑,“我为什么说你单纯呢,死心眼儿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你不会真觉得暗恋就是你一个人的事吧?”
尽管易辙认为额自己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问题,但他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沉了下来。或许是因为郑以坤的一个问题就戳破了他曾经侥幸的心里,也或许是预感到,接下来郑以坤的话才是他今天正儿八经要说的。
“兄弟,我跟你说,可别相信什么暗恋。除非你真的是隔了老远暗恋他,平时根本见不着面,不然,只要你们俩是认识的,是有联系的,就不可能是什么一个人的事,他早晚得知道。比如要有人暗恋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易辙当然不想跟他讨论有没有人会暗恋他的事情,他到现在都在固执地从心里否认着郑以坤的话。要有除了许唐成之外的人暗恋他,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察觉。
“我看你这样,估计最近刚被撞破,对方也没什么态度。”郑以坤从栏杆的空隙中伸进手去,拍了拍易辙的胳膊,“纯情小处男,我必须提醒你,别钻牛角尖,这种情况,最大众了。其实也最好解决,你不主动跟他挑明,跟他装个蒜,谁也不会追着你说,‘哎我发现你喜欢我了,我警告你你别喜欢我’。两个人互相装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一反之前的沉默,在郑以坤说完这番世故之言后,易辙翻了个身,看着郑以坤,开口问:“什么叫过去了?”
郑以坤这回想了一会儿,拿出自己全部的才学总结:“互相装傻,不提这些糟心事,起码也还是表面过得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