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64)
“你想一想,爸妈五十多了,让他们改变这么多年的观念,真的很难。”许唐成拉开凳子,坐到许唐蹊身旁,“我们也不能完全用我们的观念去衡量他们,因为他们和我们的成长环境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周围的环境虽然不能说有多开放,可我们确实被提供了机会,可以去通过一些方式了解到开放的思想。但在他们接触的这些文化里,从来都只有结婚生子,建立家庭,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同性可以相爱。他们没听过,更没见过。”
许唐蹊的手指一直在抠着杯子的外壁,等许唐成说完这些,她想反驳,又一时发现无话可说。
“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你不能要求他们都可以无中生有,自己创造一种思想。所以我说我可以理解他们。”许唐成伸出手,捋了捋许唐蹊有些凌乱的马尾,“把环境的文化缺失,完全归咎于个人的思想落后,我觉得这是苛责。”
许唐蹊的眼睛闪了闪,咬着唇,没说话。
许唐成停了一会儿,问许唐蹊,“你觉得是不是?”
“那就一直这样么?”这算是承认了许唐成说的有道理,可小姑娘又不甘心,还在争辩,“总要沟通啊,你不回家,他们也不让步。爸妈瘦了好多,你看你脸上也没肉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现在先这样吧。等过年,”许唐成苦笑,说,“这事,爸妈应该没有跟大伯他们说吧,过年我总要回家的,他们估计也不会反对,不然家里其他人那他们没法说。唐蹊,我其实不想硬逼他们接受,你也别逼他们。听我的,照顾好爸妈,别让他们因为这事伤了身体。”
许唐蹊静了很久,末了吸了吸鼻子,说了一声:“好。”
第五十七章
也许是许唐成的坚持终究起了作用,周慧的想法竟与许唐成不谋而合。
临进元旦,许唐成接到唐蹊的电话,说早饭时许岳良让她叫哥哥假期回家来,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这时间比许唐成预想得还要靠前,惊讶之余,他心里又有些惴惴:“妈怎么说?”
“当时妈妈没说话,肯定是他们商量过的呗。”许唐蹊话语里的高兴掩不住,“我就说嘛,我想你,他们肯定也会想你,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一家人就真的崩了。”
电话这端,许唐成蹙眉揣摩父母的意思,没顾上回话。
“哥?”许唐蹊得不到回应,唤了他一声。
“嗯?”
“你回来跟爸妈好好说说。其实爸妈都很心软的,特别是妈。”
许唐成笑了:“知道,我会好好说的。”
但许唐成其实没有许唐蹊那么乐观,挂了电话,他还在想,许岳良和周慧突然叫他回去,到底是事情真的有转机了,还是他们终于要下最后的通牒,再逼他一把。
他今天没有加班,反而一向都会先到家的易辙,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来。许唐成窝在沙发上思考,脑袋里杂七杂八的想法怎么都理不清。渐渐地,天色暗了下去。隔着客厅的窗户,可以看到夜色中逐渐亮起的灯,灯光的边缘相接,最终连成一片。难得安静,也难得觉得或许有希望,许唐成便放任自己躺在那里,不做任何事地消磨时间。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许唐成要开口唤人,却立马发现进门的人正在打着电话。他没可以去听,但三言两语,一个称呼,就已经暴露了这通电话的内容。
易辙边说着话边打开了灯,看见沙发上的人,被吓得结巴了一下。
许唐成笑笑,起身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带的饭。
“元旦我真的过不去……好……我有空的话再给您打电话。”
今天的菜是素三鲜、糖醋排骨,还有一个炸丸子。许唐成找了盘子,把菜倒出来,易辙也已经挂了电话。
“你爸的电话?”
“嗯。”易辙换上拖鞋,又动了动脚下,把随意脱在地上的鞋踢正,“本来是去那家店给你买冒菜,结果去了发现大门上贴着条,说老板家里有事,暂停营业几天。”
怪不得回来晚了。
“刚刚叔叔打电话是干吗,让你去上海?”
“嗯。”易辙洗了手,还没坐下,就先夹了个丸子塞到嘴里,没嚼两下就咽了。
“吃饭别老吃这么快,”许唐成看见,忍不住又开始说这个问题,“对胃不好。”
易辙听了,下一口就多嚼了好几下。
“刚刚唐蹊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妈让我元旦回去。”许唐成回归正题,“还挺巧的,你不去上海吗?”
“要你回家?”易辙放下手里碗,想了一会儿,“叔叔阿姨是要同意了吗?”
“不知道。”许唐成摇头,“但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同意得那么快。可能……多少有点动摇的意思?”
许唐成自然也是希望乐观的态度能够不被辜负,然而事先的猜测并不抵什么用,事情该怎样发张就会怎样发展,不会因着他们的希望而有任何改变。他叹了一声:“算了,到时候我看看吧。”
“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回去?”
“别,”许唐成赶紧说,“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嗯。”易辙心里一掂量,也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应该老实一点,别去招周慧和许岳良的烦。
“你该去上海就去吧,”听刚才那通电话的意思,似乎是易远志想让易辙过去,许唐成用手抵住额,揉了两下,“不然也要自己待着。”
易辙没回应去不去上海的问题,而是立即蹙眉问:“今天还是不舒服?”
“还好。”许唐成现在几乎被全天远程监控,已经不敢再就自己的身体状况欺瞒易辙,“还是一到下午就头疼得厉害,脑袋发懵。”
“昨晚不是睡得挺早的吗?”易辙回头,看了看墙上挂表的时间,“要不一会儿再早点睡吧。”
“好。”许唐成拖着长音,答应下来。见易辙脸上的表情又不怎么好,他动了动筷子,从盘子里挑了一块小排,放到易辙的碗里:“你别这么紧张,快点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很快到元旦,许唐成回了家,易辙则在把他送上车之后,在父亲的催促下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
到了上海,易辙才明白自己的父亲这次为什么会主动联系他。
易远志亲自到车站来接他,然而等易辙打开车门,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主动地联系他。
副驾驶坐着之前的那个女孩,她笑眯眯地回头,同他招招手:“好久不见啊。”
易辙木着脸没说话,上了车。
易远志望了一眼后视镜,问:“小祎在跟你打招呼,没听见吗?”
从此时开始,这次上海之行的气氛便是怪异的。易远志语气平淡,甚至嘴角还有不太常见的笑,但易辙却从镜子里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不悦。
“你好。”易辙拧了眉,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我之前给你发短信你怎么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像是故意的,女孩儿开始在易远志面前不断数落易辙的不是。易远志和蔼得很,她说一句,他就点点头,应一声,再或轻或重,教训易辙几句。
易辙听得不舒服,打开了后座的车窗。这几天上海也冷得很,灌进的风让易辙觉得松了口气,却引得易远志的一句低声呵斥。
去吃饭,选的也是女孩儿喜欢吃的一家港式餐厅。等菜上来,女孩儿小小地吃了两口,就撇撇嘴说这家店的味道没以前好了。
坐在一旁的易辙当然没理她的话茬,他假装没听见,自己吃得欢畅,易远志则在对于易辙警告无用后,关心了女孩几句。
“我本来想明天去香港的,可是总跟我一起去的那个朋友临时放了我鸽子,哎。”女孩叹气的同时,瞟了易辙一眼。
“没关系,”易远志听了,笑笑,说,“让易辙跟你去?”
“我不去。”嘴里还咬着一块鸡块,易辙已经飞速抬头,扔下这么一句。
“你也去玩玩啊,正好是假期嘛。”
“我不去。”
见到父亲的喜悦感已经在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被慢慢消磨,到现在,还留在易辙心头的就只剩了满满的不耐。餐桌上没人再说话,女孩儿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转了几个圈,像是看好戏一样,抬了抬唇角,然后低下头,翘着小指,舀了一勺汤到嘴里。
“我后天就走,回去还有事。”
这样的场面,易辙实在看得没意思。他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吃饱了,你们吃,我出去抽烟。”
说罢,没管易远志已经微微沉下的脸,转身走了出去。
室外冷,却舒服。只是,明明现在没有风,点烟时,打火机却两次都没有出火。易辙摇晃了几下,第三次,才终于在簌簌的声响后,打出了微弱的火苗。
火苗把烟点燃,烧出红色的亮光,立马就又退走了。易辙确认了这个打火机已经没油了,四下环顾,没找到垃圾箱,便还是又揣回了自己的兜里。
隔着窗户,从他站的方位能够看到易远志他们两个,两个人谈笑风声,好像他们才是父女。
易辙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半,正是饭点儿。
犹豫半晌,还是没有给许唐成打电话。
他蹲在地上,隔着淡淡的烟雾看眼前的上海,忽然觉得,还不如不来这里。他应该跟着许唐成一起回家,大不了躲在自己家不出来,这样的话,万一周慧和许岳良松口了,他或许还能趁热打铁,多表现表现,挣点好感度。又或者,就算他不回家,自己在他们的出租屋里呆着,也比在憋屈着着强。
“蹲在这干吗?”
身后,易远志出来了,没穿大衣,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西装。
“抽烟。”易辙转头看了他一眼,说。
易远志扫了一眼已经快灭了的烟,没跟他计较。
“你回北京有什么事?”
“上学,期末考。”
“期末考这么早吗?”
易辙不卑不亢,淡淡地答:“嗯。”
易远志在原地踱着步,沉默了一会儿。
“小祎也没打算去几天,估计也就耽误你两三天的时间。”他放缓了语调,“而且你应该没去过香港吧,正好去玩玩。”
易辙岂止是没去过香港,他连港澳通行证都没有,即便是客观条件,也根本不支持他在这几天陪别人去趟香港。不过易辙没提这些,他只是很直白地,再次重复:“我不跟她去。”
“跟她去怎么了?”许是见侧面的游说无用,易远志终于,“小祎是个好姑娘,她挺喜欢你的,你又没有女朋友,正好多接触一下。”
易辙不傻,其实他现在特别想问易远志,多接触一下干什么,帮你巩固你的合作关系吗?可这么多年,因为自己早就不是易远志名正言顺的儿子,见面的机会又总是难得,易辙已经习惯了对易远志恭恭敬敬。
他对易远志有感情,但还没达到敢跟他争吵的程度。所以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易辙也只是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
可易远志却不放弃,依旧在试图说服他,让他陪着那个姑娘去香港。
“爸,”易辙夹着烟,飞快地蹭了下鼻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站起来,平视着易远志,说:“我想跟您说个事。”
一口气刚提上来,却突然被一阵铃声打断,逼得他硬是把话含在了嘴里。易远志朝易辙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将电话了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