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70)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弯腰拿起调色板和颜料、画笔,他今晚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仿佛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微粒,留昭有些走神地调好自己想要的色彩,拿起画笔。
早上陈姨正在厨房的岛台里做杏仁奶,看见留昭从画室推门出来,她惊讶地问:“留昭少爷,您一整晚都没睡吗?”
“我睡了一会儿。”
少年看起来神采奕奕,他披了件厚毛衣,准备出门去,一边说:“帮我告诉夫人我不在家里吃早餐了,我出去逛逛市场,顺便在外面吃。”
“夫人也还没有回来呢,她昨天晚上打电话回来说歇在了朋友家里。”
留昭点点头,换好鞋拿上钥匙出门去,公园里晨雾渐渐散去,走路去集市的路上,他接到孙思的电话,告诉他崔月隐今晚到伦敦,留昭不太感兴趣地应了一声,但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问:“为什么总是你给我打电话?”
孙思在那边沉默,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一些细微的说话声混杂在背景里,片刻之后,崔月隐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小昭,我今晚回来。”
留昭随口应了一声,挂掉电话。他并没有要让崔月隐自己接电话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崔月隐的秘书、管家联系他,他有些怀疑崔月隐不喜欢打电话的原因,他连电话里那短暂几秒未知的等待都不愿忍受。
留昭在集市上买了一个塔可,边吃边逛,他挑了一大盒新鲜的草莓,拿着盒子递给摊主称重时,被轻轻撞了一下,有人扶住他的手肘,说了一声“小心”。
他拿在手上的塔可差点蹭到脸上,留昭说了声谢谢,抬起头,有些惊讶地发现站在他身边的,是昨天在拍卖会上见过的德国人。
留昭不知道他的名字,用蹩脚的德语说了一声“你好”。
德国人嘴角的肌肉冷淡地牵动了一下,算是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指了指他身后说:“关于昨天的闹剧,我派了几个人去沈的房子附近保护你们出行,希望你能帮忙转告你母亲。”
留昭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惊讶地看到两个带着耳麦的保镖,在不远处盯着这边。
“我应该转告她什么?”
“请她不要反应过度,以及不要报警。沈觉得伦敦是文明世界,警察可以解决一切,我不想伤害到她的神经。等你父亲回来,我会将你们的安全转交给他。”
即使有一层语言的隔膜,留昭也觉得这个人的措辞令人不快,他皱起眉,问:“昨天那个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确定,不过他对你很感兴趣,不是吗?”
留昭小腿上又被撞了一下,这次就算德国人及时扶住他,一直被他拿在手里的塔可还是蹭到了男人灰色的围巾上,留昭看着那点酱汁从羊绒织物上慢慢往下滴,又顺着刚刚的力道看过去。
昨天见过的小女孩牵着一只小狗,捧着一束郁金香,脸颊因为奔跑而变得红扑扑,她正要不好意思地吐一吐舌头,但接触到叔叔的目光,顿时又变成了一只优雅的发条人偶,彬彬有礼地向留昭道歉。
留昭一阵恶寒。他们用德语说了几句话,德国人脱掉围巾,卷起来塞进附近的垃圾桶,街角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男人远远打了个手势,那辆车朝他们开过来,小女孩抱起狗,牵着叔叔的手上车离开。
留昭一早上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他转头看了一眼远远跟着他的两个保镖,扔掉手里的塔可,擦干净手指翻出手机,拇指在两个电话之间犹豫。
电话铃声响起来时,黎茂生还陷在深层的梦境中。
拳头砸上血肉的闷响,剧痛的指骨,涌动的肾上腺素,狂热的面孔扑在水泥池外的铁丝网上吼叫,炫目的白炽灯陡然晃向他的眼睛。
“阿生!你要打死人啊!”
地下拳击场的老板拉开他,黏腻的血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流,男人喷着烟数出几张钞票拍在他胸前,黎茂生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被推出水泥池。
他向后跌进一个怀抱里,少年捧着他的头怜悯地看着他,他穿着昂贵的华服和珠宝,黎茂生转身紧紧抱着他,迫不及待地想剥去他身上这层金钱的包裹,他想吻他、咬他,掰开他的腿操他,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但他说——有两个男人说爱我,我和其中一个上了床。
不对,不对,不对!
水泥池里奄奄一息的对手变成了一张曾经占有过那个少年的、面目模糊的男人的脸,黎茂生一拳又一拳向“男人”的脸上砸去,纯粹兽性的愤怒、嫉妒和杀意。
他带着一身的血腥重新去吻他,用力咬他嘴唇,捧着他的脸,用仇人的鲜血在他柔软炙热的皮肤上涂开。
酒店套房里窗帘紧闭,像是有人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拽出梦境,黎茂生心跳剧烈到难受,他摸到手机接通电话,急促的呼吸声近乎喘息。
张荣有些惊讶,忍不住开玩笑:“生哥,这么早在办事?”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张荣意识到这个玩笑的不合时宜,摸了摸鼻子说:“我今天的飞机到伦敦,海格姆森的几个股东和我一起过来。”
黎茂生说了个地址,直接挂了电话。张荣盯着手机,心想,什么事让他心情这么差?
沈弥的电话过了几秒才接通,留昭跟她仔细说了一下昨天宴会上出现的那个缅甸男人,又说了那个德国人派人守在房子附近跟着他的事。
“我真是受不了他们这种黑手党做派。”沈弥很生气地骂一句,又交代他说:“你先回去,我来处理。”
留昭回到沈弥的住处,两个保镖一路跟着他。留昭开门进屋,走到临街的窗户往外看,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全黑的轿车,一个保镖上了车,另一个站在车外守着他们的正门。
没过多久,就来了两辆警车,警察下来跟他们交涉了一会儿,德国人派来的保镖终于撤走。
沈弥回来后,警察又上门问了一下情况,他们手里拿着的平板上有那个缅甸男人的照片,说他是以请求政治庇护的名义留在伦敦,是警方重点关照对象,如果女士认为安全受到威胁的话,可以请律师提交限制令。
留昭下午还是去了酒井遥姐姐的柔术馆,五点多的时候,孙思打电话说有车来接他,留昭拎着运动包出去等着,一辆有些眼熟的黑色林肯开过来,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一下子僵在那里。
黎茂生正坐在后座看着他,留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一次被提醒了黎茂生和崔月隐之间的渊源。
留昭有些踟蹰不定,黎茂生耐心地等着他,他的神情沉而冷,直到留昭终于在街头寒风的逼迫下决定上车。他有些焦躁地想,我实在没有理由怕他。
“你告诉我有两个男人说爱你,是想要他们死吗?”黎茂生问,他的声音很平静,“否则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因为我们当时好像就要上床了,如果我不跟你说清楚,就跟你发生点什么,就像是我故意骗了你。”留昭看着自己的手指,很郑重地说:“我不想这样。”
“你是怎么跟崔月隐认识的?”留昭转头看向他,“在你没有说完的那个故事的后半段吗?”
黎茂生盯着他,没有说话。留昭也沉默下去,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他很想脱掉外套,但是为了避免引起误会,还是忍住了。
保镖跟着他们一起下车,黎茂生把他带到四季酒店的顶层套房,套房的门半开着,里面透出暖色的灯光,黎茂生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孙思过来请他们进去,保镖站在门外,里面崔月隐正在打电话,他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先看向留昭说:“刚刚在柔道馆?”
一旁的崔虞臣也看向他,留昭还穿着柔道服,额发都汗湿了,他没有说什么,崔月隐含笑说:“去洗澡。”
留昭向里面的卧室走去,隐约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他关上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崔月隐正按着黎茂生的肩膀,他们之间的态度看起来很熟稔自然。
“克尔希石油对海格姆森的竞购案原本是45%的现金和55%的对价股票,第三轮竞价方案,海格姆森的董事会要求将现金收购比例提升至60%,之后克尔希石油的CEO肖恩.麦肯齐宣布放弃,如果老师要入局,现金收购比例至少要在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