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2)
留昭有一瞬间想着乔瑜会不会告诉崔融,随后又为这点期盼鄙视自己,乔瑜可不是什么小白花,作为东道主,她只希望贵客尽兴。
他能把我怎么样,再灌我一瓶酒?
留昭胃里抽痛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往前走,套房里很宽敞,黎茂生直接回了房间,张荣也松开他走到阳台上打电话,几个小弟嘻嘻哈哈地去拿啤酒,有人打开了电视,年轻的那个问他:“你喝什么?”
“果汁。”
“只有啤酒。”
留昭看了他一眼:“乔瑜开的酒店里只有啤酒?”
“哈?”他挠了挠头,“琨哥,他是不是在笑我土?”
站在酒水吧那边的方脸男人抛了一瓶啤酒和一罐果汁给他:“你他妈不土还有谁土。”
少年把果汁递给留昭,坐到他旁边,电视里放的不是综艺或新闻,而是一段赛艇视频。留昭突然反应过来,原来黎茂生也是来玩赛艇的。
他裤脚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竟然就敢在这些富家子弟玩了十几年的游戏里掺一脚。
留昭看向身边的少年,黝黑的皮肤,精瘦的身形,他是黎茂生新招募的水手?
“你看我干什么?”少年敏锐地转过头来,门铃响起,两个荷官捧着扑克和筹码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餐车。
少年有些凶相的眼睛依然逼视着他,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留昭一抖,抬眼看去,是黎茂生洗完澡出来,换了一身宽松的衬衫。
“逗小石玩呢?”
他一只手拿着雪茄,声音沉沉地压下来,留昭紧张得差点吐出来——他们是真要玩牌。
“不说话?嘴这么紧?”
他微微弯下腰,放在留昭肩膀上的那只手抬起,捏住他的下巴,拇指撬开红润的下唇,小石眼里陡然燃起一簇莫名的火光,留昭连忙向后躲去。
“我不跟你们玩牌。”
“二少是要我说话不算话,说好了生哥请你玩牌的。”张荣挂了电话从外面走进来,和两个荷官一起布置牌桌。
留昭不知道是因为这些人反复叫他“二少”,还是马上要欠上一笔巨债的原因,他出了一手心的汗,黎茂生将他拉起来时,短短几秒钟,留昭的心情已经从惊恐变得麻木。
他在乔之薇帮忙介绍的一家Start-up写了一个多月代码,将将赚了三万多,已经是留昭二十年来仅有的一笔巨款。
如果他上了黎茂生的牌桌,欠下几百万的赌债也不是不可能,崔家是不会管这种事的,他眼看就要走入光明的人生,很有可能因为这笔莫名的债务重新被拖入泥潭,如果死活不上桌,黎茂生最多叫人打他一顿,也不会弄死他,弄死他就踩过了崔家的底线。
他不是没挨过打。
留昭下定了决心,不肯再往前走一步,黎茂生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极力抗拒,他低下头,雪茄的烟雾喷到留昭脸上。
“我数一二三,你要是还没在桌子旁边坐好,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头。”
他才数出“一”,留昭已经过去拖开椅子坐下。
扑克本质也是一种算法,只是玩牌的话,没理由我玩不过这几个文盲吧?他转眼间已经换了思路,焦虑地啃着指甲,张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其他人没有急着上桌,几人站在餐车边吃东西聊天,偶尔冒出风向角之类的词,留昭心思全在回忆自己有限的牌桌游戏经验。
“这么饿,怎么不去吃点东西?”张荣拉开他的手指,举起来看了看被啃得不平整的指甲,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留昭甩开他的手,其他人过来陆续坐下,有人问了一声:“德州扑克?”
黎茂生点了下头,带着白手套的荷官开始给他们分筹码,最小的是一万面值,留昭一阵眩晕,心里又冒出一点疑惑,就算黎茂生有钱,没道理他身边每个跟班都玩得起这种数目的牌局。
荷官给每人分了八十八万的筹码,有人笑嘻嘻地说:“荣哥放点水,让兄弟们打打秋风。”
“老子放海你们也打不到秋风。”张荣笑骂了一句,说:“老规矩,赢了带走,输完下桌。”
留昭恍然,毒药顿时变成了蜜糖做的饵。
这是个只赢不输的游戏,难怪这些人都跃跃欲试。
他的心思在赶紧输完下场和大杀四方赢笔横财之间一晃而过,牌局很快开始,留昭很快就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他不太熟练地跟着翻牌、下注。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下海面,光线变化带着迷幻般的色彩,雪茄烟雾升腾,筹码相互碰撞,荷官刷刷发牌的声音,之后又有餐车进来,服务生开了香槟,下注,分牌,跟注,亮牌——
夜幕完全降临,留昭余光看见汉堡的肉汁在男人唇齿间滚动,雪茄的火光明明灭灭,偶尔有人低声说几句话,张荣伸了个懒腰,手臂擦过他肩膀搭在扶手上,轮到他跟注,留昭摸向桌前,指尖传来绒布的质感,他怔了一下,低头看去。
最后一张五万面值的筹码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靠,你这手气也太臭了。”小石说着就想探头过去看他的牌,被张荣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干什么呢,规矩点。”
留昭仿佛从一场迷离的幻梦里将将睁眼,他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一时没有说话,黎茂生手指间转着一枚金色的筹码,对着荷官抬了下下巴:“再给他。”
荷官又数了八十八万的筹码为他码好,留昭有些出汗,他打翻了手边的香槟杯,起泡酒的香味在地毯上晕染开来,服务生弯腰拿走杯子,又为他倒了一杯,留昭接过来一饮而尽。
牌局继续,他输到只剩不到十万时,终于摸到一把Full House大赢一局,小石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几人拍着桌哄笑。
“可算赢了一把,要我说不如一人给二少的开门红添点彩头。”
张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老规矩,生哥只给第一轮的彩头,输完了还不想下桌就该输赢自负,我算算,连着这把,二少还欠着……四十七万呢。”
留昭看着张荣,烟雾和灯光在他眼珠上蒙上了一层薄纱,他依然有些似真似幻的感觉,心里想着,什么老规矩,给我下套的规矩吗?
要是一开始听到这话,他一定会吓得心绞痛,但连续几个小时金钱和赌博的刺激,让留昭感受变得很麻木,他面无表情地回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留”是个不常见的姓,留昭每次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想起他是苗女的孩子。外婆说他体内留着黑苗的情蛊,只需要一个吻,苗女就能让她心爱的情郎永远死心塌地地爱自己。这个秘密从一开始,就让他非常克制自己,如果他只是想亲一个女孩,却让她爱上自己,事情就太糟了。
他从牌桌周围人的目光中看过去。
“那就让黎茂生给我添点彩头好了。”
“你懂不懂叫人的规矩!”小石在后面喊,留昭已经推开椅子走过去,黎茂生背对着落地窗,外面是漆黑的大海和露出一丝微光的天空,他低下头:“什么彩头都可以吗?”
黎茂生似乎被他逗乐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没什么波动,在椅子里微微后仰:“你想要什么?”
“那就让我亲你一下好了。”
他抬起一只腿半跪在黎茂生的大腿上,一只手拽起他的衣领亲了下去,他吻到的嘴唇很干燥,带着雪茄的气味,留昭没有犹豫,一鼓作气地将舌头伸了进去。
如果不是因为酒精烟草牌局,他不太确定自己会不会介意亲一个男人,但接吻的感觉很新奇,很混乱,留昭被抓着脖子扯开时,一口咬破了黎茂生的嘴唇。
男人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留昭挣脱他的手,起身在餐车上拿了张纸,写下一张欠条拍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他刷卡自己房间的门时还有些脚步不稳,留昭站在玄关处发了会儿呆,肾上腺素依然在他血管里砰砰跳动,他沉浸在有些飘飘然的快乐里,几分钟后,留昭冲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他生活在最顶尖的巨富家族里,却从小连买一辆自行车的钱都没有,留昭一直以为自己对金钱无动于衷,只想赶紧在毕业后逃离那里,但才一个晚上的博彩游戏,感受了一下金钱哗哗从手指间流淌的感觉,他就心摇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