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22)
“Alex?”
崔循慢慢直起身,回答了一句:“我在。”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留昭脸上,悄悄捏了捏他的手,终于彻底转身说:“马上过来。”
他转身迎向等在玄关的妈妈,直到两人离开后,留昭才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间。
强烈的悸动冲击着他,他开始变得有点愤怒,有点想要尖叫,想在无人的旷野里疯跑。留昭抱着枕头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地转了几个圈,那种想拉开窗户大叫的欲望愈发强烈,他控制着自己,打开电脑坐下来开始刷算法题,但那种感觉还是针尖一样刺着他。
中午的时候,他一边吃午餐,一边忍不住问陈姨:“我能喝酒吗?”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有点祈求的味道,陈姨怔了一下,立刻笑着说:“当然可以,留昭少爷已经过了维港的饮酒年龄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酒柜自己挑?”
留昭听话地跟去了酒柜,但他不太懂酒,陈姨挑了一瓶适口的红酒,醒过酒倒了小半杯给他。留昭拜托她再倒一点,陈姨无奈,只好倒了满满一杯,又说:“留昭少爷要是喝醉了就在房间睡觉,我下午煮甜汤给你吃。”
一杯红酒终于把他心里那点尖刺放倒,留昭带着轻微的眩晕沉睡过去。
他梦见德夯的山,山林茂密而深远,他走在人们踩出来的小径上,寻找着阳光照射的林间空地,冷静地洒出饵食,然后就是选好视野优秀的伏击地点,他端着枪,观察光线的变化,风的角度,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群鸟雀从天而降,砰地一声枪响,他走过去拿回自己的猎物。白鸟化成的少年躺在空地上,他那张美丽的脸被火药炸开,只剩下一只完好的、黯淡的眼睛凝视着他。
他心里并没有觉得很惊讶,就在他蹲下去准备抚摸那只眼睛时,留昭一头热汗地从睡梦中惊醒,他一下子分不清时间和位置。
这种时空错位的感觉只会在午后的深睡中出现,一切慢慢归位。留昭看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伸手去拿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15:34”的数字,下方还有一条几分钟前的未读信息。
留昭点开它,发现是黎茂生发过来的消息。
“在做什么?”
想要摆脱崔循留给他的感觉,又或许是想要汲取安全感,留昭飞快地回过去:“要出来见面吗?”
发完消息他扔下手机去洗脸,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但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寰宇今天正在开季度财报会议,助理几次注意到老板的心不在焉,最后直接站起来,示意他们继续,会议室里的几个高级VP相互看了一眼,继续开会。
黎茂生正走出会议室抽烟,手机就传来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来接你。”
留昭洗脸回来,拿起手机看消息,他发了定位过去,又躺在床上打了一会儿滚。
黎茂生来接他时,留昭跑过去抱了他一下,男人伸出一只胳膊环住他。两人往车边走时,黎茂生问他想去哪里,留昭紧紧跟着他,问:“能去酒吧吗?”
黎茂生挑了一下眉,示意他看天上高悬的太阳。
“这个时候就没有任何开门的酒吧吗?”他很固执地说,黎茂生露出一点沉思的神色,拉开车门让他上车。
他渐渐开出维港的富人区,越来越荒僻破败的街道,直到开进一处很安静的后巷,有些破损的路面还残留着昨天雨后的积水。
黎茂生拉开一扇生锈的铁门,示意他进去,向下的楼梯很昏暗,留昭心中生出一点忐忑,但很快黎茂生就跟了上来,他搂着留昭,楼梯尽头有一个售票处一样的桌子。一个浑身纹身,打着鼻环和耳环的女人坐在后面,黎茂生掏钱买了两张票,他们又向前走了一会儿,拉开又一扇铁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顿时扑面而来。
光线被完全隔绝在外,只有各色灯光在黑暗中闪烁,留昭像是掉进了一个异空间,里面各种装扮的人跟着音乐狂舞欢呼,光线昏暗暧昧,空气中散发着酒精香水和其他奇怪味道的混合,他紧紧靠在黎茂生身边,被男人环着肩膀带到吧台边。
城市里没有旷野可以奔跑,所以想找家酒吧发泄一下情绪的念头,这时候已经完全融化,酒保上来问他要喝什么时,留昭差点舌头打结,很沉重地说:“有果汁吗?”
画着夸张眼妆的酒保奇怪地盯着他,有些想翻白眼:“柠檬水算吗?”
“那来杯柠檬水。”留昭完全没有接收到信号,酒保和他身边的男人对视了一眼,没敢发作,黎茂生看向他,说:“啤酒。”
两人的柠檬水和啤酒上来之后,黎茂生安静地喝着啤酒,留昭正紧张时,一个打扮妖娆的男人凑过来说:“两位还找其他伴吗?”
他对着黎茂生问,神情有种迷幻的谄媚,黎茂生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将目光投向留昭,来搭讪的男人心里惊讶了一下,立刻绕到留昭身边来问他:“小鸟要不要再找一个伴?”
留昭被陌生的阵仗搞得头昏,他下意识地向后躲去,被黎茂生搂进怀里。
他冷静了一下:用很严肃冷酷地语气说“不用,以及拒绝后续推销。”
黎茂生弯了弯嘴角,来搭讪的男人走后,留昭逐渐冷静下来,他静静地喝着水,观察这些刚开始让他感到紧张和恐惧的人。
狂热的、迷醉的神情,夸张的纹身或者服装,舞池里的气氛有种融化的、粘稠的热度,留昭开始觉得他们没那么可怕,是划开皮肤会露出鲜红肌肉和血液的人类。
这里的确像一个异空间,他们也一定像自己一样,迫切想要从现实中逃离,只不过留昭的现实始终跟着他,就算在这里他也不会有一刻忘记,而这些人已经决定彻底投入幻梦。
“你是故意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他在音乐声中问黎茂生,男人像是没有听清,对着他露出疑问的神情,这时候舞台中央的人欢呼起来,有人在吹一个气球,炸裂的一瞬,巨大的一蓬粉色雾气弥漫开来。
黎茂生数了几张钱放在吧台上,站起身说:“屏住呼吸,我们出去。”
他们从那两道门出来,刺眼的阳光又一次照耀到身上,留昭差点被晃出眼泪,他没发现自己走不直,黎茂生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留昭手脚发软地挣扎了一下:“不要在大街上抱我。”
“这里也算大街?”空无一人的破旧后巷,黎茂生将他塞进车里,留昭余光看到车身上有几道夸张的划痕,他想说什么,不过黎茂生毫不在意的样子,留昭又有一点神思恍惚,干脆懒得提。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来,心想,我再也不想去维港的任何酒吧了。
“接下来想去哪里玩?”
“……”
黎茂生见他不说话,于是自己拿主意,留昭跟着他下车时还满心狐疑,结果是一家射击俱乐部。
黎茂生是这里的常客,带着他来到射击室,挑了几款后坐力小的手枪,他简单讲解了一下枪械常识,站在他身后教他手腕和肩膀的发力。
初步熟悉之后,留昭带上消音耳机,瞄准前方的靶子,他打偏了几次,但很快就找到手感,几乎枪枪命中要害,他打空了第一个弹夹,有些兴奋地回头,黎茂生也带着耳机靠在墙壁上看他,对着他说了三个字。
虽然还没有取下消音耳机,留昭还是清晰地看出他的口型。
“神射手。”
他打了个手势,让工作人员把半身靶调远,留昭换了新的弹夹,他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又去试新的枪型。直到他又一次打空弹夹时,黎茂生来到他身后,伸手按了按他的肩窝,留昭顿时发出一声抽气声。
“再玩下去明天你的胳膊要抬不起来了。”
他们坐在休息区,黎茂生抓着他的手从手指按到小臂、肘部和肩膀,留昭被按得小声叫痛也没被放过。
两人出来时天边已经尽是晚霞,留昭张口就想说请他吃饭,但又想起张荣的前车之鉴,谨慎地问:“你晚餐准备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