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67)
“您骑车很帅气。”留昭很认真地夸奖,沈弥不以为意:“我还特意去上了一个多月的课,免得摔下来被压断腿骨,这是我第一次骑它出门,也是最后一次了。他们两兄弟都喜欢赛车,我在试图理解一下他们的乐趣。”
“结果呢?”
“结果我发现男孩们都喜欢找死。”
留昭连忙摇头:“我不喜欢。”他对留茉给他的生命很敬畏,绝对没有挑衅它的想法。
沈弥弯起嘴角。他们进了门,温暖柔和的色彩和幽香扑面而来,从湿冷的室外进到这里,留昭顿时被安全感深深包裹,他们在玄关处换鞋时,女佣迎上来,她有些惊讶地说:“留昭少爷?”
留昭认出这是在维港时的那位阿姨,沈弥将钥匙扔进碗里,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陈姨,在这边不要叫他少爷。”
“没有关系吧?我看这些英国人master、lord什么的,我们的花样还不如他们多呢。”
沈弥笑了起来,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对着留昭示意,陈姨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袋,留昭小跑两步跟上去,沈弥带着他来到一间画室,推开门正对着他的画架上就是一幅提香的丘比特。
提香是光与色彩的大师,笼罩在画中的金色光线让一切都显得庄重而华美,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层层的晕染叠加斑驳更是有种难以形容的美。
留昭有些忐忑:“我担心我还画不好提香。”
“你有很多时间。”
沈弥说完就出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待在画室,陈姨过来给他送了果汁、点心和薄荷水。
吃晚饭的时候,崔循从西班牙打来视频电话,南欧的夕阳刚刚落下海面,他跟妈妈说了一会儿球队的事,又问她:“妈妈,你接到留昭了吗?”
沈弥将屏幕转向他,崔循的脸出现在眼前,留昭突然有些紧张,崔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你的脸上沾了颜料哦。”
留昭下意识凑近镜头去看清楚,果然右边的颧骨上沾上了一点金红色的颜料,他用手指蹭了一下,崔循突然说:“小昭,你好漂亮。”
留昭一下子脸色爆红,沈弥将手机收了回去,又问了一下他的训练日程,挂掉电话。
晚餐之后,留昭又进了画室,陈姨给他炖了糖水做宵夜,十一点多的时候她已经换上睡衣,还是来看了留昭两次,问他要不要吃点心、水果,直到沈弥路过客厅将她叫过去,让她自己去睡觉,不用管留昭。
第二天是难得的晴天,虽然昨晚两点多才上床,但时差的原因,留昭还是很早就醒了,沈弥已经穿着睡袍坐在餐桌旁边吃早餐,留昭跟夫人和陈姨打招呼,有些困倦地在餐桌旁坐下来。
“要是明天还睡不好,让陈姨给你一颗倒时差的药吃。”
“留昭少爷要喝咖啡吗?白天精神些晚上才能睡得好哦。”
留昭点点头,起身去岛台旁等着,陈姨给他倒了小半杯咖啡,冲了燕麦奶进去。沈弥早上去画室看了一下,画架上的临摹被刮掉了,只剩下一些颜料的残余留在空白的画布上,她问:“早上陪我去逛市场吗?”
留昭还在想着别的事,怔了一下才乖乖点头。
沈弥带他去逛了附近的有机超市,又去晨露集市买了花,现在正是郁金香的季节,留昭抱了一大束法国蜜桃在怀里,另一只手抱着购物纸袋,沈弥对照着陈姨写给他们的购物清单又在集市买了一些时令蔬果,有人卖自酿的樱桃酒,沈弥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小杯。
他们抱着采购来的东西沿着公园小径往回走,金色的阳光驱散了清晨的雾气,不少跑步或遛狗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沈弥拿着酒不方便,于是两人找了个长椅坐下,留昭放下怀里的花和购物袋,帮沈弥拿走她夹在胳膊下的一卷杂志和另一只臂弯里放着的纸袋。
樱桃酒入口先是酸涩,然后才有慢慢的清香蔓延上舌根,他们坐在长椅上喝完了那一小杯酒,沈弥从购物袋里拿出一颗青苹果,举到两人眼前说:“小昭,你眼中这颗苹果是什么颜色?”
这个住宅区的有机超市很昂贵,每一颗苹果都形状完美,青翠欲滴,留昭有些不解地答:“是绿色。”
“你认为它是绿色,但你应该画你眼睛看到的颜色。”
留昭微微一怔,他重新注意到这颗苹果,沈弥的手指在上面投下了灰暗的阴影,完美的果皮上也有更深的色块,黄绿的细小斑点,远方的朝阳投下了一层金红交织的薄光。
“你痴迷于线条而不擅长色彩,是因为你本身有种本质主义的倾向,就像对你而言,爱与恨泾渭分明地并行,却无法相互交融抵消……”她似乎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没有再说下去,留昭忍不住问:“夫人,你为什么不再画画?”
“因为嫉妒和傲慢。到某种地步,我们总要开始面对天赋的缺失,被更有灵气的人超越和评判,但做艺术品经纪就要简单得多,而且位置上也更高高在上,我成了手握评价权力的人。”
留昭哑然,他们起身回去,沈弥将粉色郁金香插进花瓶里,留昭去了画室,下午的时候他从画室出来,见沈弥和几个人在客厅办公,两个三四十岁的白人男性,一个年轻的亚裔女性坐在沈弥身边,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资料有些凌乱,旁边的小推车上还放着几杯香槟。
“小昭。”沈弥对他示意,“过来尝一尝,我要选一样餐前酒。”
留昭走过去,依次端起几个香槟杯,一个个喝完,坐在沈弥旁边的女郎很惊讶地看着他,留昭有些茫然地看回去,沈弥忍不住笑:“你其实只要一样尝一口就好。”
“留昭少爷上次喝了一满杯红酒也没有醉呢。”
陈姨在旁边说,留昭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第二个杯子说:“这个最好喝。”
沈弥探身从冰桶里抽出那支他说好喝的起泡酒,一整瓶都递给他,留昭又去厨房倒了水,拿着香槟回到画室。
临睡前,沈弥敲开画室的门,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明天的慈善拍卖,对她这样的身份来说,尤其是一场离婚官司还未打完,孩子作为男伴出席是最无可挑剔的选择。
留昭拿着画笔看过来,神情中有些迟疑,沈弥看出他的担忧,说:“只是一场慈善拍卖,你不需要社交,和我们同桌的都是你父亲生意上的熟人。”
留昭心想这一定是崔循时常扮演的角色,但他现在在西班牙,他点点头。
第二天有人来给他试装,沈弥帮他挑腕表,见他因为表盘不舒服地转动手腕,想了想,对陈姨说把她最近买的那只宝石手镯拿来。
五颗大块彩色宝石镶嵌在金色的软链上,依据沈弥手腕调整过的长度戴在他手上也很适合。
沈弥后退一步看着他,美丽的、神秘的东方少年,他不适合作为精密仪器的腕表,但很适合华丽而巨大的珠宝,像从森林中偶尔捡到的彩色石头。
他们到拍卖会的场地时还很早,沈氏拍卖行在伦敦分部的班底来和沈弥最后核实一些细节,留昭很好奇地跟着他们清点那些拍卖品。
一盏盏水晶吊灯璀璨明亮,沈弥穿着平底鞋,裙摆卷起,走在铺着白色桌布,放着粉色郁金香的六人圆桌间,一边对着宾客名单,一边带留昭认了一下他们的桌子。
晚上宾客逐渐入场时,留昭还混在拍卖行的助理们中,忙上忙下地拿东西,他抱着一个古董花瓶下楼,入场处是宫殿式的大理石台阶,他从第二层台阶往下走,正要把它拿去地下贮藏室,人群中穿着西装礼服的黎茂生抬头望过来。
留昭心跳一下变得很快,他迟疑地往下走,过了几秒,才注意到挽着他手臂的女伴,一个看起来利落爽朗的黑发女郎。留昭忍不住低下头,加快脚步和他擦肩而过,他走下楼梯,听见身后隐约传来黎茂生和女伴低低的说话声。
我在想什么?他根本就没有中情蛊。留昭想起他在寻宅里抱着黎茂生大哭的模样,脸颊又一次泛起热意,他用力晃了晃头,把花瓶交给工作人员后,上楼去休息室找沈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