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20)
他心中陡然涌出的喜悦完全冲垮了理性的判断,像是地面突然倾斜,烈酒般的眩晕让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从背后紧紧抱住眼前的少年。
他想起他还住在公屋的少年时代,他从小就在炒股上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赋,那时候金钱是能带来快乐的东西,送给阿妈的项链,买给朋友的游戏机——
而不仅仅是物质的堆砌,搭建一条不知尽头的通天梯。
留昭又一次转过头去专注地注视着那棵树,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如果两年后你依然还想送给我的话,那它就是我的了。”
黎茂生还陷在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里没有说话,留昭又看了一会儿,问他:“这棵树完全是靠雨水生长的吗?它好美啊。”
黎茂生不由一笑:“想什么呢,为了伺候它我从日本请了三个园艺师。”
“……”留昭觉得美梦破裂了一下,又问:“那他们怎么过去?”
“这里的水还不到半米深,穿上靴子走过去就行了。”
那片水面让他站在附近都感到眩晕,留昭觉得他根本在瞎扯:“明明看起来起码有十几米深!”
“某种特殊的黑色涂料,反光性很低,所以能造成这种错觉。”
“好了,别说了。”留昭捂住脸,觉得艺术还是需要保持一点幻想空间,他转过身,黎茂生放开他,问:“为什么是两年后?”
留昭含糊了一下,说:“就当……是毕业礼物吧!”
诺恩资本的的分部位于维港寸土寸金的金融区,时髦的咖啡馆和摩天大楼构成了这个街区的风景线。
天晴的时候,这间位于28楼的角落办公室能望见远方的海岸线,现在只有细密的雨滴不停流淌而过。
崔融正在埋首工作,徐博敲门进来。
两年前他来这里代崔融主持分部的工作,之后一直留在维港,离开崔宅之后他不再称呼“大少爷”,而是和诺恩资本的其他员工一样,直接叫崔融的英文名。
“James,沈家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沈四少爷和留昭少爷今天上午在珠宝展起了冲突,希望你从中调停一下,不要打扰了夫人的心情。”
崔融正在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停:“留昭现在在哪里?”
“我刚刚电话联系留昭少爷,他说没事,晚点会回家。”
“叫沈延清过来见我。”
徐博略一迟疑:“我担心自己传话不准,电话里问过四少爷能不能亲自来一趟,不过沈太太说四少还在医院,下不了床。”
崔融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看向他:“沈家买不起轮椅吗?”
“我这就去通知那边。”
窗外雨水连绵不绝,崔融伸手抚着袖扣,蓝宝石在指间偶尔闪烁,他起身走到沙发旁,茶几上摆着围棋盘,黑白两色棋子装在棋盒中。
崔融俯身拿了一粒黑子起手。
他的确需要帮沈家处理这件事。明天晚上父亲会从德国回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他,但他的行为无法预料,他即有可能对此毫不在意,也有可能真把沈延清拖去弄死,这其中没有规律可寻。
母亲现在对于和留昭相关的事一概不沾手,如果事情闹得太大,母亲会很烦恼,而留昭就会对此耿耿于怀。
他这一盘棋下到一半时,徐博敲了敲门,带着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沈延清进来。
“大表哥。”
崔融示意他坐下,沈延清忍着痛姿势古怪地坐下他对面,他正要说话,崔融制止了他,问:“不要添油加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叫人去寻宅调监控。”
沈延清一直有点怵他,而且来之前刚被亲妈敲打过,老老实实地说:“我今天去展馆,看见那个小——小子,觉得他碍眼,就想让保安请他出去,没想到他嘴那么脏,我一气之下就和他打了起来。”
“你觉得他碍眼,就认为自己有资格叫他出去。”崔融浅灰色的眼睛不带感情地看向他,“对着你认为的弱者耀武扬威,再转头对强者卑躬屈膝。Erick,这就是你准备选择的生存方式么?”
沈延清脑中一懵,说不出话来。
崔融的目光落回棋盘上:“可惜绝大多数决定这样生活的人,没有智力去判断弱者与强者。”
他将手中的黑白两颗棋子放回棋盒中,起身说:“你今晚就离开维港,等我父亲走了再回来。”
“不是,明明是那个小杂——我是说,我们小时候也没少打架啊,崔姑父也没见说什么。”沈延清辩解,崔融垂眸看向他:“你一直没有察觉吗?小时候每次你和留昭打架,循都会主动帮你背黑锅。你不会觉得他这样做是因为……讲义气?”
沈延清一直觉得他这位大表哥垂下眼睛看人时阴森森,他被说得咽了咽口水,不敢反驳。
崔融开门请他出去,陪他走到楼梯边。
诺恩资本在这栋大厦里占了两层办公楼,由简约的悬空楼梯相连,只有27楼有电梯直通前台等候区。
沈延清正准备忍着痛下楼,崔融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求生本能让他突然扔掉拐杖,两只手紧紧抱住栏杆。
沈延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他一边发蒙一边回头看去,崔融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很随意地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说:“走得越远越好。”
沈延清双腿发软,徐博只好过去扶起他,崔融转身回办公室,最后交代了一句:“别让Alex知道这件事。”
崔循到拍卖行时,沈弥正带人清点一批古董瓷器,他吻了吻妈妈的面颊,感兴趣地问有什么能帮忙的。沈弥笑着拍了下他的手臂,说:“你当这是什么,让你上手不是给我找麻烦。去我的办公室看看书,或者自己找点乐子吧。”
“真的没有任何我能帮忙的吗?”
崔循又一次确认,沈弥想了想,倒还真发现有他能帮忙做的事。
“我们在英国的一些朋友过来捧场,正好我要给他们送礼物,还有晚宴的请柬,具体的你去Rachel那里让她告诉你。”
崔循比了一个收到的手势,他找到沈弥助理的办公室,Rachel正忙得焦头烂额,听见他的来意大大松了口气,一边找资料一边说:“毕竟是夫人的朋友,我正想着什么时候抽时间亲自去送,Alex你帮了大忙了。”
她将礼品清单和地址给他,又要他开自己的车去,说礼品在后备箱。
沈弥从小就在英国读书,沈氏拍卖行在伦敦也有分部,做艺术品拍卖最需要拓展人脉,崔循在英国时经常陪母亲出席社交场合,他对名单上的大部分名字都很熟悉。
他在怀特伍德家入住的酒店遇到老朋友,他们家的小儿子Chris,一个棕发蓝眼,运动员体格的少年。他们是公学的同学,又曾经一起在校队踢球,崔循是上一届PAL的明星球员,Chris对他崇拜得要死,极力要求崔循带上他,于是两人开车一起去送剩下的几家。
干完沈弥交代的活,崔循回拍卖行去把车还给Rachel,路上Chris兴致勃勃地要崔循带他去玩:“听说维港的女孩子时髦又热情。”
“唔……虽然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不过我可能只能带你去比较无聊的地方玩。”
“为什么?”Chris刚问了一声,立刻兴奋又八卦地睁大眼睛:“你谈女朋友了!”
少年秀丽的眉眼露出一点沉思的神情,崔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如果吓到了她怎么办?比如说她觉得你太有攻击性。”
作为一个体格健壮的运动员,Chris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可太有发言权了,这个时代确实Alpha男性那一套没那么好使了,他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狗狗眼:“这种时候只要露出这种表情就可以了,用你那张漂亮脸蛋应该效果加倍。”
崔循带着朋友去跟沈弥打招呼,两人又在拍卖行消磨了一会儿时间,等和沈弥吃过晚餐,崔循开车把他带到维港最有名的酒吧门口,Chris兴奋地跳下车,就看见崔循摇下车窗说:“你玩得愉快。”